门楣上挂着的宫灯静悄悄暗了下去,太白金星照得庭院一片银白。留守王府的长庚隐约听见大门外传来异响,他起身朝窗外望,远远见一抹赤红自矮墙外徐徐袭来,伴随军靴踏地的整齐步伐声,紧闭的大门朝两侧骤然打开。
葶花为主上启门后,迈着碎步退回原位,一旁的左无妗正低着身子与陆重霜轻声交谈,她们背后跟随着几位高举火把的军娘子,黑甲应着火光,瑰丽万分。
“城郊的人务必加强警惕。参宴的官员此时应当归家,莲雾公子又被我扣下,陆怜清那儿怕是已经收到消息了。”陆重霜交代。“在退位诏书公诸于世前,千万别让陆怜清逃出长安城。”
“遵命,”左无妗步伐紧跟陆重霜,又问,“囚禁在东大殿内的人,陛下预备如何处置?”
陆重霜稍一思忖,同左无妗说:“鸡鸣时,你派人拖两个无足轻重的公子出来当众杀了,免得他们心存妄想。给九霄和莲雾分别安排一间小屋,严加看管,进出服侍的婢女小侍从葶花手里调。”
“是,”左无妗与葶花双双应道。
长庚匆忙唤来奴仆点明灯盏,自己则披一件纱袍,领着手提灯笼的小侍,快步走到陆重霜面前,俯身行礼。“参见陛下。”
陆重霜眼眸低低地瞥他一眼,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又偏头冲左无妗笑道:“无妗,你带人回去歇息吧。”
左无妗得令,带几位军娘子先行离去,葶花仍守在原处,等候主子命令。
陆重霜回到寝殿,屏退仆从,只留下能说体己话的长庚与葶花。她坐上软塌,脚向前微抬,长庚便知趣地单膝跪地,为她脱去鞋袜。
葶花眼角的余光瞥过长庚,忽而问:“陛下,夏公子呢?”
一侧的长庚听闻,面色稍变。
“他回宰相府了。”陆重霜淡淡道。“夏鸢不知兵变,我怕她心生嫌隙。”
“夏宰相高兴还来不及,怎么敢对陛下有二心。”葶花说。
“这不一定,沉念安怕就是气疯了。”陆重霜咯咯直笑。“我特意用沉怀南诓骗她,害她也成了谋逆的一员,她如今哪怕想投奔别家,也没人敢要她。”
她笑完,停顿片刻,对葶花悠悠然道,“当务之急是稳定朝政。叁位宰相皆手握大权,尤其是于雁璃,先钓住她,免得她去扶陆怜清……明日你派人放消息出去,说女帝被我囚禁在南宫,引她出洞。”
“是。”葶花行礼。
“于雁璃,于雁璃,”陆重霜低吟,缓缓舒出一口气,“这些关陇门阀长得比陆姓都要大了。”
“先帝放权多年,能活到现在,真真是运气好。”葶花抿唇,似是想到不久前鸾和女帝的丑态,轻蔑一笑。
“你错了。大楚没乱,恰恰是因为她放权出去,好让叁位宰相有权决断,六部九寺、各道各州能继续干事。”陆重霜摇了摇头。“贪归贪,却也不至于朝令夕改、乱作一团。”
“是婢子愚昧。”
陆重霜继续吩咐:“明日还要派人随左无妗进宫,将后宫的名册要来,哪些是能遣返的,哪些是随女帝去到洛阳的,哪些是直接处死的,你都要列好。”
“是。”
长庚暖融融的掌心捂住她发凉的裸足,逗得陆重霜轻轻一笑,又道:“往后宫内的女职、朕的起居,便都是由你管了。外朝不能干的事,你能干,外朝不能知道的话,你能知道。跟我这么多年,我肯定会扶你的。”
葶花受宠若惊,连忙拜谢。
“你应得的。”陆重霜双足收起,斜放在软塌,右手稍抬,示意长庚起来。“家族的光辉过眼云烟,你自个儿能好好活一辈子才是真。”
本沉浸在大业已成的兴奋中的葶花双肩一颤,听出了陆重霜的弦外之音,赶忙低下头。“婢子明白。”
陆重霜玩味地瞧了她一会儿,笑眯眯地让她退下,转而命长庚服侍洗漱。
殿内随之一阵沉寂。
他点燃安息香,脱去主子的泥金色的短衫,用掺有花露的温水轻柔地擦洗沾染血渍的肌肤。卸了妆,拆去发髻,乌黑的长发披在肩头,那张细看仍有些稚气的素白小脸露了出来。
“夜宴后,我去见了陆启薇,一是为退位诏书,一是为我的身世。”陆重霜眸子沉沉地望向长庚。“我问她泠公子,她却说不记得了。”
陆启薇,是鸾和女帝的本名。
长庚开口探询:“陛下?”
“幼年的我在她眼中,大抵与泠公子一般不值一提。”陆重霜轻声说。“兴许还不如泠,他是不足为道,我却是太白经天的灾星。”
“先帝不配作您的阿娘,自然也不配记得您幼时如何。”长庚停下擦拭的手,看向她,眼里只有她。“何况还有我在,哪怕有一日连陛下都不记得自己幼时的容貌了,长庚也会帮陛下记着。”
“你先前问我,若我有一日登上帝位,会不会开心些……好像也没有多快活。”陆重霜歪头想了会儿,忽而露出一抹略带邪气的笑,宛若天性恶劣的女童。“不过杀陆照月的时候着实高兴,只恨不能将她做成人彘,日夜折磨。”
“还有陆怜清与于雁璃,”长庚道,“陛下要是恨,就留他们慢慢折磨。”
陆重霜听闻,偏过脸,忽而掐住他尖尖的下巴,素白的面颊挨过去,轻声威逼:“所以你要永远都乖乖的,知道吗?不然下一个作人彘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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