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她的指尖向前眺望,一直走到西移金乌的尽头,便是金沙遍地的漠北,是大楚朝的边境。
葶花从未到过塞外。当年主子奉旨带兵奔赴一场时人瞧去必死无疑的战役时,她领命留守京城,整日为晋王府的未来精打细算,偶尔会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那个总冷着脸,一瞧便晓得不好亲近的女孩。
彼时晋王府落魄,没太多钱财,她常要一壶绿酒,听乐坊的伎人幽幽弹唱穷草孤城纱如雪。家中亲眷早作猢狲散,老母劝其改投别主,活像被狠抽一鞭的陀螺,而幼妹顽劣、不爱读书,成日惹是生非。
“会有那么一日的,陛下。”坐在陆重霜身侧的葶花回过神,轻轻地说。
陆重霜转过脸,由衷地笑了下,转瞬即逝。
“葶花,你怎么还没成家?”过了会儿,她突然问,似是心血来潮。
葶花拨了拨鬓发,轻声道:“回陛下,婢子还没寻到好人家。”
“的确,这种事急不得。”陆重霜道。“你若是看上了哪家的好儿郎,记得同朕说。”
葶花低着头,“是。”
她本想说成家与否皆是不打紧的事儿,转念又一思量,便将这些无聊话统统咽了下去。
“好了,把头抬起来,”陆重霜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清透的眸子看着她,“从今往后你便是当总管的人,别总低着头。”
葶花眼神有些朦胧,又轻轻应了声“是”。
太白之变后,经过短暂的休整,负责掌测天文、考定历法,选定祭祀、冠婚等重大典礼日期的太史局上书,将举行登基大典的吉日呈报新帝,新帝批阅,礼部随之以最快速度筹备仪式。所谓“事莫大于正位,礼莫盛于改元”,手头上不管有其他什么事,都不如新帝继位来得重要。
前些日子闭门不出的大楚叁宰相,也一一收到宫内传令,前往两仪殿召开政事堂会议。
日头正好,太阳底下的人仿佛坐在热烘烘的暖炉中,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大口喘气,爽快的风一阵接一阵,吹走先前接连暴雨带来的阴潮。
天晴是个好兆头,免得野郊的土路泥泞,城内的青石路打滑。
陆重霜以先前沉念安的奏对为蓝本,命夏鸢主持推行检括户口的新令,任用沉念安推举的周悦为监察史,又命另一位被推举的官员陈蒲若去往南方勘察疫灾。
夏鸢听闻自己负责主持新令推行,面上隐有喜色,正想趁此机会以功劳显着为名,将两位女儿调回长安,然而下一刻得知是沉念安向新帝推举周悦任监察史,眼角的余光轻轻扫过另一侧的沉宰相,本就若有若无的喜色愈发淡上几分。
沉念安哑巴吃黄连,一口气生吞七八根的苦。
此外,鸾和女帝迁往洛阳的事宜也被提上日程。
令夏鸢与沉念安意外的是,陆重霜点名将此事交由于雁璃督查。逼宫退位的太上皇移驾洛阳颐养天年,此事可大可小,不过具体的仪仗自有礼部各司负责,督查看似是赋闲的职务,可一细想于雁璃先太女婆婆的身份,其中又大有玄机。
“沉宰相前些日子来见朕,论管仲为人,朕深有感触。”陆重霜看着于雁璃,声音轻柔。“朕希望,你们都能是大楚的管仲。”
于雁璃喜怒不形于色,恭顺地再叁行礼。
沉念安心弦稍稍一松,感慨圣上是将自己先前的奏对听进了耳朵,愿意放于雁璃一马。
是时,葶花来报,道是吴王陆怜清等在殿外。她是陆重霜特意招来的,正巧在与几位宰相议完正事,预备明里暗里好好敲打一番的时刻。
“请她进来,”陆重霜道。
话音刚落,殿下的几位宰相一时神色各异。
沉念安眉头稍蹙、面露疑色,夏鸢则显得有些局促,目光时不时扫过陆重霜的面庞,企图从她的脸上读出对吴王陆怜清的态度。于雁璃的举措最为奇怪,她抬手,佯装不适,遮住半个面颊使劲咳嗽两声,紧跟着收手,正襟危坐,目光跟随吴王进殿。
陆怜清有孕在身,身为女帝的姊妹,可在孕期免除行礼。纵然如此,她依旧吃力地向端坐主位的陆重霜行大礼,额头一层薄汗。
“阿姊过来坐,”陆重霜垂着眼,漫不经心地开口。
陆怜清脚步僵在原地不敢动弹。自己与陆重霜的关系究竟如何,在座者心知肚明,何德何能担得起陆重霜一句阿姊。
“阿姊是怀孕怀得连耳朵都背了?过来坐。”陆重霜道。
陆怜清屏息,趋步走到陆重霜身侧。
“腹中的孩儿可还好?几个月了?”陆重霜说着,往陆怜清隆起的腹部伸手。
陆怜清惊得往后退缩半步,陆重霜也未将手再往前探,悬在半空。
陆重霜抬眼,神态似笑非笑。
“怜清近来体乏,怕害圣人沾染病气。”陆怜清急忙说,神色恭顺。
陆重霜鼻翼发出一声轻哼,收回手,又当着叁位宰相的面对陆怜清说:“莲雾公子因身子不适,歇在了大明宫,寒川公子正照顾着。过些日子病好了,朕便派人送他回府,还望阿姊莫要挂念。”
陆怜清道:“多谢陛下,能在宫中休养是莲雾叁生修来的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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