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壁上的青苔因刚淋了场雨,越发绿意旺盛。
赵寥寥站在石门前,抬手抚上苔草,手下传来湿润的触感,让她的思绪也不免顺着青阶飘远。
还记得巳月刚闭关时,她时不时来这里哭,又委屈又愤怒,像只离群小兽,常常隔着厚厚的石壁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后来她忙碌起来,又刻意逼迫自己成长,便只在逢年过节时过来,背靠石门絮絮叨叨讲着自己的长进,话尾总是会问一句:“师尊,我没有给你丢脸吧?”
巳月封闭五感,给不了她任何回应,所以这句话更像是在问她自己——
赵寥寥,你有没有给巳月丢脸?
再后来,翻然觉醒自己原是在一本书中,又顺着原本的剧情一点点试探着改变原本的命运,最后到现在。
她重塑根骨,再登大道。
终于能回答自己的质问:她还是那个最令师尊骄傲的弟子。
赵寥寥缓缓开口:“师尊,抱歉,许久都不来看望你。只因这几年发生了许多事,我曾差点死在魔君手里,还失了记忆,但福祸相依,经此一劫反将先前堵塞的灵脉打通畅了。”
想起那场海上雷劫,赵寥寥露出狡黠的表情:“我用两年时间重新引气入体,前段时间刚过了金丹雷劫——此次雷劫比上次结丹时狠多了,估计是天道发威,不过我找了垫背的冤大头,它替我抗了。”
“先前我向逍遥宗讨了张清理镜吞余毒的方子,易师叔试验了许多次,终于做出了药丹,只是不知成效几何,还需师尊出关后试试。”
她絮絮叨叨的讲了许多,最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开口:“师尊,我要成亲了。”
“对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他陪我度过了最难捱的日子,我很喜欢他。”
“……如果师尊能看到我出嫁便好了。”
距离巳月预计出关的时间还有五年,赵寥寥也知这句话不过是一个注定落空的期望。
但终于将最想告诉对方的事说出来,她心里轻松许多,弯下腰朝石门端端正正地拜了一礼:“师尊,时候不早,徒儿拜别…”
话音未落,耳前突然传来一道细微的“咔嚓”声。
关闭许久的石门在打开时带着青苔与土砾沙沙落下,蹦到赵寥寥脚边,她愣愣地盯着鞋子旁的小石子,眼睫剧烈地颤动起来。
像是被定身了一般,女修保持着垂头行礼的姿势,直到视线中出现一角衣袍。
一道因许久不曾言语而略显沙哑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寥寥。”
这一声呼唤如风雪夜归,终于让赵寥寥回过神,猛地抬头——
雨后初晴,稀碎的光透过层层树叶落在白衣仙君身上,晃的他微微眯起眼,大拇指轻轻擦落女修眼角的泪花:“拜别去何处?”
巳月语气闲常,就好像他从未离开这么久。
赵寥寥哑声,仓皇地扑进人怀中:“……师尊!”
巳月揉了揉赵寥寥发顶,胳膊揽住她的肩头,柔声安慰道:“莫哭,莫哭。”
可越是安慰,越是惹得难过。
赵寥寥在他怀中哭的抽抽,却硬憋着,只发出难掩的哽咽与吸气,惹得巳月心里也跟着酸起来。
十五年的光阴对于修士而言并不漫长,但当初闭关匆忙,他未能与赵寥寥好好叮嘱道别,因此心中也一直虚虚提着——
他最骄傲,最疼爱的孩子,被他带领着刚站在一条还看不到尽头的路口上,却要一个人走下去。
她会不会走了岔路?
她会不会被路上的风雨打蔫?
她会不会,心里埋怨不够负责的自己?
巳月垂眸打量起赵寥寥,瞧着她的衣着装扮简洁朴素,有些不满地皱起眉头,却在对方抬头的一瞬间掩了神色。
赵寥寥情绪稳定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从巳月怀中离开,胡乱地擦了擦残泪,对着仙君露出笑容:“恭喜师尊出关!”
巳月真人提前出关这件事,赵渺渺还是听旁的弟子讲的。
她刚随着几位师兄妹从山下历练回来,脑内还复盘着先前那场战斗,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同行师妹忙拉了她一把,有些不满地朝撞人的弟子发难:“这般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撞到人的弟子忙忙道歉,却在看清赵渺渺时神情有些微妙的尴尬。
赵渺渺一愣,下意识地露出笑容:“怎么了?”
那位穿着白衣的剑修弟子,有些纠结地说:“巳月真人出关了。”
赵渺渺一开始是季清凝的弟子,后来拜入巳月门下,可前些年又回到季清凝那里做了丹修。
这样来来回回的,令曾经很喜欢她的剑修弟子们总觉得心里别扭,对她也冷淡了下来。
现在巳月真人出关,这位剑修弟子突然意识到:赵渺渺的处境好像难堪了起来。
赵渺渺怔住,半晌才抓住自己的声音,语气艰涩:“师……真人他,出关了?”
“是啊。”
那位剑修弟子道:“真人现在应该在主峰大殿,仙子要去看吗?”
赵渺渺脑海中突然闪过那日白衣仙君的神情,那般厌恶,语气冷如冰刀,将她的少女心一点点割碎。
“不了…”
她苦笑一声。
不论是对他还是对自己,不见才是最好的结果。
去主峰拜见明道子,由易雀检查了身体,最后与几位掌门寒暄几句,巳月才带着赵寥寥回崔染峰。
赵寥寥乖巧地跟在他身旁,一道回了巳月的居处。
院中皑皑白雪覆盖,在巳月踏入院门的一瞬间,飞雪消散,露出庭院原本的模样。
巳月目光落在空荡荡的院中,赵寥寥顺着自家师尊的视线看去,解释道:“师尊闭关后,梅树不知怎的枯死了大半,我便将还活着的枝干移植到了一方席……哦,一方席是我在钰师叔的藏书中看到的古阵记录,古阵不可重现,我修改了一些,反而做成了个可以吸纳灵气隐藏身形的小型阵法,就放在山巅。”
巳月点点头,往室厅走去。
赵寥寥这次没跟上,她出门时与宿华交代两个时辰便回,如今已差不多到时间,怕青年担心,她先摸出传音符准备回个话。
结果刚把符咒掏出来,已经走到屋檐下的巳月却又折返回来,抽掉了那张纸符。
赵寥寥不明所以地抬头,对上巳月堪称和蔼的笑容,眉头突然一跳。
“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眼花耳聋的,前面好像隐约听到寥寥要成亲?”
“师尊,你年纪没有很大,也没有眼花耳聋,更没有听错——我确实要成亲了。”
话音刚落,赵寥寥看见巳月指尖的纸符化作灰烬,心里哦豁一声。
再看巳月,整个人都陷入低气压。
仙君不满道:“你年纪小小,成什么亲?”
赵寥寥:“我不小……”
巳月打断她,有些炸毛。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你问过我的意见了吗?”
“师尊……”
“是哪门哪派的混账东西?何家世何修为?他高攀的起你吗?”
巳月来回走了一圈,恨铁不成钢地指着赵寥寥,只觉得自家徒儿定是被野男人哄骗了:“你瞧瞧你自己,身上无一件高阶法器,衣着也平平无奇,怎么,对方是个穷光蛋?不说仙织云锦,他难道连人间的金丝绸布都买不起,送予不了你?”
“倒也不是……”
见赵寥寥要解释,巳月一挥袖子:“傻徒儿!你知不知道人心险恶?尤其是男人的心,朝叁暮四,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赵寥寥:“……”
师尊你是不是把你自己也骂进去了。
“总之,这门婚事我不同意!”
巳月将庭院结了印,不准赵寥寥离开。
“你这几日好好待在这里,不许再联系他。”
赵寥寥瞧瞧结界,又瞧瞧巳月:“师尊…我若不联系他,他等不到我归家,怕是会杀上衍宗。”
白衣仙君冷哼一声,脸色铁青:“好大的能耐。”
赵寥寥忙忙顺毛,拉着巳月的袖子撒娇:“徒儿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真心假意分辨的出来,不会被哄骗的。”
……
垂丝海棠热热闹闹的开了满枝,树下摆了两张躺椅,穿着柑色衣袍的白发青年弯腰拾起摊开的话本,整理好食碟,放到一旁的矮台上。
微风拂过,吹落几瓣粉白,刚好一片落在青年手心,他垂眸看着这片花瓣,眨眼间洛川剑飞入手中,抬手抵挡住了迎面而来的一击剑气!
被破开的剑气凌冽,夹杂着风雪,吹的海棠枝颤颤巍巍。
下一瞬,结界破碎。
宿华抬眼望去,院外站着位白衣仙君,如高山初雪,冰冷孤傲。
手中剑如碧海沧波,如云海翻腾,散发着煞煞剑气。
沧澜剑。
宿华握紧了剑柄,不动声色。
巳月本因对方可以挡住住自己一击而有些惊讶,但看清那头白发和暗红的双眼后,脸色更加冰冷。
第一道剑气本是试探,他想以师尊的身份给对方一个下马威,免得将来不知天高地厚欺负到寥寥头上,没想到竟然是个魔修。
巳月越发确信自家傻徒儿被骗了。
“等等,等等!!师尊!”
眼看巳月的剑气比方才更加狠决,追上来的赵寥寥忙拽住师尊的衣袖:“不是说点到即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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