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已经半侧着身子坐在了她的床头。
她立刻紧闭了双眼。
未殊并不害怕黑暗和寒冷,这是陪伴了他二十多年的东西。星光里他能看清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和轻咬的嘴唇,美丽得像个一触即碎的幻梦。她似乎很有些紧张,就如他一样。
这个时候,似乎应该开口,应该说几句话才对。
于是他说话了:“你……为什么想睡这里?”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觉莫名其妙。
她却回答得很认真:“我想知道这里到底有多冷。”
他的手在褥子上轻挲,语气仿佛漫不经心:“所以?”
“真的很冷。”
他似乎笑了。他转头,她听见他的发丝在衣料上轻轻擦过,又稍稍落在了她的枕边。她经受不住地睁开眼,他正一错也不错地凝注着她。
黑暗,一团黑暗。
他抬起手,很自然地抚过她的眉骨,一边说道:“我自小——不,我九岁以后便住在这里,住了许多年。”
她甚至不敢眨一下眼睛,“怪不得你身上那么凉。”
他的手顿了顿,半晌,仿佛自言自语,“但我的心不是凉的。”
她说:“我知道。”
他看着她,少女的明眸像远方的星光闪耀,充满了信任和关切。当他过去躺在寒冷与黑暗之中,他从来不曾想到过自己还能遇见这样的信任和关切。
想抓住,又怕失去。想攀援,又怕坠落。
再没有比这更危险的夜了,心跳得太快以至于难以忍受,过于沉重的眷恋会让欢喜都变得虚无。
他知道自己爱上她了。
“你……你不习惯吧?”他轻声道,“你家里,想必寻常都很热闹的。”
“是啊。”阿苦笑了,“嫖客们来来往往,我出生的时候我娘就是娼妓,我十五岁了我娘还是娼妓,我都不知道她睡过了多少个男人才把我养大……”
话是笑着说出来,听着却并不令人高兴。
未殊微微蹙了眉。
“我娘对我很好,可我一点也不孝顺。我喜欢折腾她,折腾窦三娘,折腾整个九坊。”阿苦漫漫然说着,“我有时候很开心,有时候一点儿也不开心。我的朋友虽然很多,可除了小葫芦,并没有人在意我开不开心。所有人都是来了又走了,我记不住——在你之前,我曾遇见过一百二十五个白衣公子,你不知道吧?你一年下来,都不见得见过一百二十五个人吧?”
未殊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上朝的时候大约有这个数。”
“嗯,可是那些人,只不过是客人罢了。”阿苦忽然翻身坐了起来,双手给他比划出一个大圆,“客人,你知道吗?我是主人,我固然喜欢招待客人,可我更希望有人能陪着我,与我一起招待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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