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许多事没有告诉过方惟,他也怀疑过她把孩子送回佟家的动机,甚至在见到童童后,仍怀疑过童童的身世。他在新安里监视过方惟一阵子,他不能告诉她,她以为他总是相信她的,她不知道,他的世界险恶,是她不能想象的。
佟家是座旧式院落,一下子看不出几进几出,只前厅里换了新式洋楼的样式,叫人看不懂这品味到底是古是洋。方惟抬头正看到佟家大少爷从二楼下来,眉头微皱,深不可测的眼睛,一张脸棱角鲜明,他身量极高,即使走下楼来,方惟也不得不仍旧抬头看着他,他走过她面前,认真看了看她,他想:“新式女子,毫不避讳,也好,这件事复杂,不小家子气,才能好好谈。”他抬手道:“请坐,方小姐。”
方惟礼貌的笑了笑,将童童抱在膝上。想了想道:“您好,佟先生,我在茵茵的婚礼上见过您,大约您不记得我了。”
佟诚毅并未说话,只看着方惟膝上的孩子,若有所思,半晌道:“方小姐今天来,所说的事,叫整个佟家措手不及,按理这是件大事,但家父病中,不能亲自来,嘱咐我仔细对待。”
方惟听着佟诚毅的客气话,并不想同他绕弯子,道:“佟老先生病着,您是孩子的亲舅舅,能来认他,也是一样的。”
佟诚毅抬起正眼看着她,这白皙纤瘦的姑娘,说起话来倒并不软弱,他略点点头道:“孩子我看十分可爱。”他抬手示意旁边下人道:“给孩子拿些点心来。”
方惟明白,这些人,是不愿意轻易相信她说的话的,也是,突然冒出来的佟家外孙,仅凭童童长相,也说不出什么来,她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件东西,用月白丝绢包着,抬手递给佟诚毅,道:“佟先生,我来的冒昧,不怪您有所怀疑,这件东西,您应该认得,是茵茵的。”
佟诚毅接过东西,打开来,是一只玉镯,白腻的羊脂玉在灯下泛着润泽光芒,他自然认得,是茵茵出嫁当天,他受父亲的托付,带去给茵茵,亲自给她戴上的。他心中牵痛,又抬头看方惟怀中的孩子,他长得是有些像茵茵的,是额头和鼻子吧,他说不清。他复看了一眼方惟,凝眉思索了片刻,抬手道:“请方小姐楼上书房稍等。”转头吩咐:“阿四,带方小姐上楼。”自己则起身,向里间走去。
方惟在二楼的小书房里等了不多时候,佟诚毅又进来,身后跟着个中年妇人,似乎是奶妈保姆的样子,他面色和煦的俯身对方惟怀中的童童说:“你叫童童吧,这是周妈,你跟着她下楼去吃点心,好不好?”想来是有话要单独和自己说,方惟低头哄童童道:“这是外祖父家,家里都是很喜欢你的人,不用害怕,妈妈就在这,和舅舅有话说,说完就下去找你,好不好?”童童张着大眼睛,不大愿意,方惟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木制的小玩具,递给童童,道:“带着小盒子,就不怕了,去吧。”童童接过玩具,笑了,看着方惟道:“妈妈快点下来。”
佟诚毅听着这个孩子叫妈妈,心里有些触动,他转身把书房的门掩上。方惟心里有数,知道他大概是要问茵茵临终前的事情,或许还会问一问她是如何把童童从督军府带出来的。
“方小姐是何时认识茵茵的,我们那时知道茵茵的事情已晚了,我得到消息赶到桐城时,已经是三天后。人已走,茶已凉。”佟诚毅抬手为方惟杯中添水,侧着头,看不出神色如何,只缓缓道。
这句“人已走,茶已凉”让方惟听了难过,茵茵已经离世四年多了,她没看到过自己的儿子如今活泼懂事的样子。方惟沉默了片刻,慢慢说道:“我和茵茵是女中的同学,学校时是最好的朋友,中学毕业后我家中送我去法国读书,与茵茵分开了几年,之后因家中变故,匆忙回国,后又得恩师推荐在桐城女中教法文,才又和茵茵遇上,那时她正筹备结婚,我应邀做她的伴娘,在婚礼上见过您一次。”方惟抬头礼貌的朝他看了看,他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见她抬头看他,他微微点了点头。
--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