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惟此时坐在窗前,看窗棂外乌蓬蓬的一片天,中间虚掩着一轮圆月,这月亮看着看着,像是蓝色的。她怎么会又回到这样的房子里了呢,她不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么?她昏昏的靠在条案上想着,她好像听到女子的哭叫声,是谁被打了,是那个小时候的自己么?那时她也这样哭过吧,不,她读书回来,母亲照例寻衅用烟枪杆子打她,她那时年幼,是不敢哭出声的,不敢躲,躲了会打得更狠,打完了,她默默的回房去,第二天仍去上学。她闭上眼睛,眼角似有泪珠滚落。
随着“咣啷”一声瓷瓶碎裂的声音,她一下子惊醒过来,有男人叫骂的声音,紧跟着有脚步声,她起身把靠着门廊的窗格掩上,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还好,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关她的事。
所有的故事掩在夜色里过去,第二天,这院子里仍跟昨日一样,什么也没发生过。
许多时候,对孩子而言,住在哪里并没有那么重要,只要妈妈在,就十分安全。童童因为和妈妈一起住在舅舅家,既新鲜又热闹,所以非常配合的放方惟去上课,自己留在外公房里玩耍。
虽然要和佟诚毅同车而行,两人都话少,不说话时总有些过于安静,但这也不算什么,很快被另一种感觉冲淡了。这四年多来,方惟第一次不用带着童童一起出门,她突然有种被释放了的感觉,像一个被关了许多年的人忽然被放出来,可以自由行动,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她这样安静的在佟家住着,至多陪童童在花园里逛逛,佟诚毅一向回来的晚,大概外头的应酬总是设在晚上的。是以阿四总是先送方惟回来,再候着时刻出去接大少爷。
这些日子倒是佟诚舒常跑来找方惟,他自己来怕他母亲要唠叨,所以拖着妹妹宛瑶一起来,宛瑶今年十四岁,长得不像二哥,她小鼻子小眼,透着稚气的模样。此时她偏头听着方惟讲他们学校的学生,最近在排的一出新的戏剧,许多有趣的地方,是她狠狠费了费脑子,也还是觉得想象不出来的。她二哥则有许多话说,绍普提了许多自己的意见,又问方惟学生运动的事,方惟不好多言,拣了些报纸上的事聊聊讲了几句。
绍普却觉得十分热血沸腾,讲了港大学生集会的场面。三个人聚在一起的次数多了,绍普性格粗糙,赶着方惟道:“你也就只比我大两岁,我就叫你名字,叫方小姐也太像我大哥了,你叫我绍普。”方惟笑了笑,说好。
宛瑶有一天见方惟在桌前批改带回来的试卷,好奇的趴在桌边,抽了一张出来看,她看得十分仔细。等方惟批完了一沓。她浅浅笑着问她:“方姐姐,你们有国文的试卷么?我先时也有师傅教的,你给我一份,我也做做试试。”她眼睛小而圆,此时亮亮的。
方惟从试卷里抬起头来,看着她,想了想道:“好呀,我过两天带给你,这几天正好没有国文考试。”她看见宛瑶满意的笑笑,坐在她常坐着的窗前,看她带回来的报纸。
这天她一早和阿四说好,晚上不用来接她,她下课后,有事要迟一些回去。她今天约了书局的曹先生,有一些译好的书稿要交给他,另外她还有件重要的事,要和曹先生商议。
她到曹先生的办公室,太阳已经偏西了,有夕照射在房间里,曹先生带着金边眼镜,瘦削脸庞,眼睛似乎是为了搭配这张瘦长的脸,所以也又细又长。他朝方惟笑了笑,因为熟悉,没什么客套话,接了译稿,低头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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