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普回来时,佟诚毅也跟着进来了。他家常服色,背着手低头看他们写的字,看起来是温和的,但又不甚高兴的样子。方惟停下手来,给他倒了杯茶水,他伸手接着,看她的眼神里似乎有话要说,这时宛瑶恰好叫他:“大哥,你来,你来写几个字。”他被拉到宛瑶身边去,他终究没说什么,放下茶杯,当真写了起来。
这天一直至晚上,都闹哄哄的,明天是除夕,似乎每个人都是兴奋的。方惟其实不惯在别人家里过年,要诚心问她,她是情愿自己一个人过的,前两年,她带着孩子在乡下住着,赁了老乡的一间小房子,在乡村学校里教国文,没错,她也是能教国文的,因为她大伯父就是教国文的,她是大伯父最得意的弟子之一,她当然是能够教的。那几年过年,她在灶间操作,把童童放在竹椅子里,既忙碌也很开心。不用附和别人的欢笑,也不用跟着别人热闹,其实是很快乐的。
第二天,不知为何,她很早就醒来,天还没亮,她支起身子看了看旁边小床上的童童,孩子嘟着小脸睡得正香。她躺回枕上却睡不着,静心听着外面动静,有人走动的声音,是在挂灯笼了吧,她想着。她小时候过年也得早起,但也是很高兴的早起,这天的早起是要去伯父家里的,不用被母亲盯着,被烟枪杆子打,她总是有一点难掩的小小的兴奋。现在想起来,那时的自己是个可怜的孩子,她不敢轻易回忆,还好终于长大了,这漫长的长大之路,她在心里想着。
天亮时,她和常青一起,给童童穿上大红的杭绸新棉袍,福寿圆帽,粉团样的小脸,常青抿嘴笑道:“看看,像不像年画上的小童子。”
方惟一边替他理着衣领,一边嘱咐道:“今天好生跟着舅舅,想要什么,就跟舅舅说。累了,就让舅舅叫常青姐姐带你出来,知道么?”
童童懵懂的点点头,扬起小脸问道:“妈妈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
方惟想了想,哄他道:“今天过年,过了今天童童就又长大了一岁,今天要跟着舅舅,将来能和舅舅长得一样高。”
“真的么?”童童将信将疑,然而小孩子对于长高总是存着许多希冀。
正说着,周妈送了早饭进来,童童吃好,由常青带着往东小院去。佟家上下每个人都是忙碌的,参加盛会一般,个个任务在身的样子。方惟却是闲散的,她在这些人之外,过了年,她就二十五岁了,她对自己的年纪没有什么概念,然而她心里总是知道,长大是好的,有自由是好的,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是好的。
入春了,倒是出了一捧好太阳,她靠着廊柱看着佟家的下人们来来去去的准备着午饭前的家祭,是与她无关的事情,也没什么关系,该做背景的时候就做背景,隐在人群后边,该吃饭时就吃饭,该散了时就散了,大隐隐于世嘛,她的前二十年容不得她矫情,这之后,她更通达了,没什么好矫情的。她说,她不伤感。
从前方惟家里是旧式家教,讲究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即使倚着廊柱,她也是秀丽的样子,没有文弱小姐们的慵懒样,佟诚毅站在书房的落地窗前,恰好能看到她,他在等常实拿年初二出门的礼单来过目,一转身正好看到她,落地窗前的这个位置,他何时喜欢站在这儿了,自己也说不清。他看着她,被马上要来的一件事,折磨得皱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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