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正端坐上首饮茶,见他动作出言打断,只教他走近了续话。
日薄崦嵫,殿内余旋几尺光阴落在高成淮身上,赤色蟒袍衬映他的眉眼,令那团疲惫之色尤其醒目。
“听太医院的人说,你这两月使人去要了不少重镇安神的药。”
高成淮冷下的心倏然一动,语默俄顷,回话仍然平静,“是,儿臣近来的确少眠。”
朝中之事尚且劳累,还须分神去对付远在樾州的樾王,是以闭会儿眼的功夫都不安心。
皇帝望他一瞬,抬手指了旁边的椅子,“你来,坐着说话。”
高成淮轻轻垂首,坐去皇帝身边,两两沉默便已是无话。
皇帝端起茶,拇指在杯缘停顿良晌,忽然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复扭头看着他,道:“朕知道,让你监国的这些天,你辛苦了。先前朕未病愈,也是你常在朕跟前侍疾,朕都看在眼里。如今朕无大碍,你也可以松一松,待挑了吉日便与宋氏完婚罢。”
一席话听下来,高成淮的脸色几经变换。从一开始略有动容,到最终倾掩冰霜,还隐隐浮现出一丝怨恨。
随即便欲开口婉辞,却又见他惺惺作态道:“遥想当年,朕像你这般年纪时,已与你母后怀了你转眼竟是二十余年。”
皇帝罢下手,眼神沧沧望着虚无之处,倒也真如感怀旧时一般。
高成淮不为所动,犹觉身上一脉冰冷,遂阖了阖眼,补上方才未及说出的话:“儿臣惶恐。樾州之事一日不平,儿臣便不敢贪享眼前安乐,望父皇体察。”
他派去樾州的人已传信回来,称是寻到了樾王私造兵器之所,若此时停手,不说彻底扳下樾王,便是他这东宫的位子也难以坐稳。
就算父皇的心再偏颇,但得樾王造反罪证,父皇不发落他,恐难再堵天下悠悠众口。
皇帝目光微移,看着那张与自己四五分肖似的脸庞刻尽寒意,不由挂携一抹苦笑,语气沉哑:“你心里定在怨恨朕罢。”
高成淮顿了顿,忙定声道:“儿臣不敢。”
“你是不敢,还是不敢言,朕不在乎。”
他停下须臾,声音逐渐恢复冷厉:“但你的婚事不可再拖。朕会让钦天监择选吉日让你与宋氏女完婚,至于旁的,不必你来忧心。”
皇帝的声音就在耳畔,格外清晰。高成淮慢慢握紧膝上的手,仿佛能听见孳孳火势蔓延骨骼。
很久之后,方才寻回一点神魄,起身向皇帝歉声请退。因心下愤怒,步履也跟着疾重起来,以至于皇帝最后说了什么,他是只字都未曾入耳。
玉安殿内,余公公望着太子离去的背影,眉心悄然一折,又默默觎了眼陛下。那句太子不曾听见的话,在他身前掠起一片微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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