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落千丈的成绩,随处可见的来自同学的“怜悯”,甚至十六岁的高一新生经过我身边时都要讨论说:“看呐,那个就是父母双亡、姐姐还得了癌症的学姐,实在太惨了。”老师们每天盯着我的课业,医院的一张张收费单等着我去付款,我在学校、家和医院三点一线每天往返,机体能量迅速消耗着。原本身高蹿到160公分的我仿佛停止了生长,体重从50公斤掉到不足45,仅花了一个月的时间。
我才15岁,但我却开始麻木了。
10月底出期中考试成绩,我以数学75的“高分”再次当了全年级最拐的“拐子”。全班46人,我排30名,在年级里排名更不用多说,显然是拉低了学校的一本率。自恢复高考以来,一中的升学率始终居于全市遥遥领先的位置,那几年的一本率甚至能高达60%,二本率90%。再这样下去,我非常有可能连二本都上不了,因为连历史和政治的成绩也在滑铁卢——我根本没有心思背书和考试。
姐姐躺在床上时被我气得昂起脖子骂我:“我出这么高的学费把你送进一中难道是为了看你上个大专?”
“上大专有什么不好的?读个三年就能出来工作了,厂里上班,朝九晚五。”我改不了贫嘴的臭毛病,“不对呀姐,你不是要教我做面吗?”
姐姐面无血色,连连咳嗽,我知道她不能激动,也不能感染,便好声劝慰她戴上口罩乖乖躺着:“田里的杂草我去拔,老丝瓜架和老扁豆棚我来拆,你安心睡一觉,醒来就能吃到我做的扁豆饭。”
“你不会弄就喊郭婶啊,反正我瘫在床上,她也没啥可说的了,说了我也听不见。”
“我才不叫她!”
说着我从她房里退出来,从廊檐里找了把镰刀,袖套和围裙都没戴就急匆匆往田里冲。下午在她房里待久了,没在意时间,要在天黑之前把架子都拆了才行,不然等到一场秋雨一场寒,田里这些破玩意儿就难弄了。
我在院子里这三四分地穿行,即使只有三四分,也被姐姐整齐划分成了十二块。搭架子的朝西边,矮个时蔬朝东边。昨儿我已经把四季豆和番茄这种矮架都拆了,剩下的大架子,虽然通体枯黄,但还是牢牢地扎根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干瘪的豇豆挂着长条随风飘荡,扁豆倒还有一些青紫色的串串,我也将能食用部分摘进盆里,高处够不到的,只能挥舞着镰刀东一刀西一刀地乱砍,不多时就攒了满满一盆的油润扁豆。
干了的老豆一定要留着做来年的种子,因为今年的豆也是去年留的种子种的。姐姐特意叮嘱我,晒的时候别忘了盖个帘帐,否则种子会被饥饿的鸟雀吃掉。于是老豆才能在明年长出新豆,良好的基因一代代传承下去,我每年都能有新鲜的豆角吃了。
可是明年也得有人种啊!
虽然我嘴上嘲笑她是个不修边幅的邋遢鬼,但我内心非常佩服她能从一个时髦的留美大学生积极转变为勤劳能干的农村妇女,果然优秀的人在哪儿都能发光,连种的蔬菜都要比隔壁家的肥/硕一筹。铲枯草的时候我看着边上圆圆的卷心菜这么想着,将来我的生活遇到更大的困境时,我也能像她一样既来之则安之吗?
我又想到她的病情,如果像医生所说,产生了不可避免的感染或者复发,我接下来要如何,我能安送她离去并承担起剩下只有我一个人的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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