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狮用这种方式警告他不要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端着酒杯看他的雷狮都是他的噩梦。这次被皇帝丢来做质子,他下定决心绝不招惹雷狮。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雷狮却总要把他当做眼中钉肉中刺,即使他已经表现得如此退让,还要一再威吓警告。
胡思乱想的时间里,他隐约听到上师用苍老而有力的声音宣告礼成。一时间,原本静默的大殿被各种声音填满了。僧侣敲动木鱼的哒哒声,转动经筒的吱呀声,百口一致的诵经声,乱七八糟的声音如涨潮时的海浪,从四面八方涌入帕洛斯耳中,连绵不绝拍击着耳膜,几乎将他吞没。
雷狮身边。
“我不需要。”帕洛斯听见他拒绝上师的赏赐,语气里带着不屑的轻佻,“给我们远道而来的客人吧。”
上师似乎对雷狮很是忌惮,又语带奉承地和他寒暄几句,才走到帕洛斯跟前。帕洛斯只觉眼前一团轮廓动了几下,脸颊上便传来濡湿的触感。与此同时,一股石楠花味在鼻尖蔓延开来。
抹到他脸上的东西是……
帕洛斯意识到了上师口中的红白宝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胃里翻江倒海。幸而他进入吐蕃后一直水土不服,早起也没吃什么东西,只是捂住嘴巴干呕一阵,没真的吐出什么东西来。
分完所谓的宝珠,上师又开始叽哩哇啦地讲帕洛斯听不懂的经文。直到他双腿都坐麻了,这场荒诞又盛大的加持仪式才宣告结束。
雷狮大概已经对于参加这类仪式很有心得,毫不费力地站了起来。反观帕洛斯,光是起身就费了很大功夫,勉强站直身体后双腿一软,又要栽下去。
修长有力的手臂及时横过他的腰间,将他拉了回来。帕洛斯因为骤然起身脑袋晕晕的,但也知道是雷狮扶了他一把,忙轻声向他道谢。
“举手之劳。”雷狮的语气还是不屑又倨傲,揽在他腰间的手很快收回去,“准备一下,明天就和我进逻娑王城。”
帕洛斯自然连声应好,满脸期待:“听闻逻娑城奇宏雄伟,是吐蕃第一城,明天我可要好好见识一下。我记得雷狮克增是现在唯一留在王城的王子吧?以后恐怕还要麻烦您照顾了。”
雷狮冷笑:“收起你们中原人虚伪的那套,帕洛斯。你的表情恶心又做作,实在倒人胃口。”
帕洛斯丝毫没有被戳穿的尴尬,双手拽住雷狮的衣袖,笑得真诚又无辜:“怎么会呢?我是真心想和雷狮克增交个朋友。”
雷狮不屑哼笑一声,连话都懒得回,拽着帕洛斯往寺外走去。这次帕洛斯没有再说什么,低着头,乖乖巧巧地跟在雷狮身后。
第二天的行程格外顺利。
使节队伍浩浩荡荡进了逻娑城。他向雷狮的父亲,雷王赞普递交了国书,双方你来我往了一通繁文缛节,很快天就黑了下来,到了东道主赐宴的环节。
与帝国雍容盛大的国宴不同,吐蕃的国宴更类似于上层贵族与大喇嘛的联谊会,气氛随意而热闹。
帕洛斯在帝国的宴会中习惯了当一块透明的背景板,今天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是客人的缘故,不断有各种人来向他敬酒。他酒量不好,两个贴身侍女便挡在他前面,用各种理由为他挡酒。实在挡不过的,他就接过酒杯抿上一两口。
酒酣耳热之际,助兴的舞蹈也被安排了上来。一片异域音乐中,帕洛斯渐渐又听到了暧昧的水声。青衣侍女在耳边悄悄向他描述眼前的状况:“表演结束后那些贵族直接选了喜欢的舞女就……呀,连那些大和尚都搂着舞女,他们怎么和我们的和尚不一样。”
一举歼之,让吐蕃真正成为帝国的领土而不是什么兄弟之国。
毕竟,如果能在京城醉生梦死,谁又想在吐蕃胆战心惊。
帕洛斯不由自主地抚上昨天被雷狮捏住的手腕,现在还隐隐作痛,侍女给他上药时说那里被捏出了一圈淤青。
雷狮。
三王子的名字从帕洛斯舌尖滚过一圈,又被含糊咽进了喉咙里。
回廊里又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是两个吐蕃贵族在不满抱怨。
“那两个奴隶真碍事,难得见到一个中原美人,居然敢挡在前面!”
“美人是美人,不过他和那些中原人完全不像啊,听说皇帝很不喜欢他。”
“哈哈那不是正好,欺负了他中原皇帝也不会为他撑腰。”
“得了吧,五年前的金珠公主,不是说什么皇帝最宠爱的女儿,我还不是睡了她。真不知道这女人哭哭啼啼的干什么,有了我的种就生下来,上吊算什么,害得我被赞普骂了半个月!”
五年前和亲的金珠公主么,帕洛斯恍惚了一下,从血缘上来说她是他的姐姐,嫁到吐蕃不到两年就去世了。吐蕃当时的说法是突感风寒不治而亡,原来是这么回事。
“不过,那两个奴隶也挺漂亮的,到时候别忘了给我玩玩啊!”
“都给你,我只对那个瞎子美人感兴趣。看见他那小嘴儿了吗?小小的红红的,喝酒的时候也小口小口抿,还敢伸出舌头舔嘴角,啧,分明就是在勾引我!要不要打个赌,他那小嘴绝对含不下我这根。”
“哈哈我和你赌这个干什么,我等着看他跪在你脚边红着眼睛求饶……”
贵族的对话越来越下流,帕洛斯面无表情地听着,平静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近,很快就到了帕洛斯站的地方。帕洛斯依旧静静地站在原地,几乎就是在等着他们发现。果不其然,那两个喝得舌头都大了的贵族一拐角见到了他们嘴里的小美人,什么外交礼仪都抛在了脑后,嗅到花香的蜜蜂似的围了上来。
地位更高的贵族甚至连客套话都懒得说,直接一把攥住了帕洛斯的手:“小美人,刚才的话听到了是不是?那不如就把话摊开了说,吐蕃太远,皇帝管不到的,你可别像金珠公主一样不识抬举,乖乖跟了我,保管你在吐蕃横行霸道无所顾忌。”
“哦?”帕洛斯尾音微微上挑,宴会上一直维持着雍容天家气度的人此刻竟显出几分天真的轻佻,“你这么厉害的嘛?你是谁呀?”
“哈哈我是赞普的弟弟,你说我是谁?”
小美人的手温热细腻,摸在手里像上好的羊脂白玉,贵族酒气色胆一起上头,干脆一把掐住美人的细腰把他揽进怀里。
帕洛斯没有反抗,轻飘飘被高大强壮的贵族揽到了胸前。他伸出修长的食指点了点贵族心口,上挑的尾音近似于撒娇:“听说赞普有二十个弟弟,你是哪一个呢?”
的地方。”
雷狮语调高傲而冰冷,仿佛面对的不是他的长辈,而是匍匐在脚下自作聪明的下属。
“你别以为你是赞普钦定的王储就能不把我放在眼里!”
贵族被雷狮的态度惹怒,酒气上头居然直接挥拳冲了过去。另一个小贵族酒早被吓醒了,忙拦住他,尴尬地打起圆场:“雷狮克增别介意,他喝醉了。那个,帕洛斯皇子,他,他是自愿的,你,你看见了吧,和我们没关系!”
小贵族竭力推卸着他们的责任,雷狮从他的嘴里听到帕洛斯的名字脸色明显一沉:“就当他是自愿的好了。他昨天才受过上师加持,按照规矩,需要斋戒沐浴半个月。怎么,你们想违抗吉祥天吗?”
吉祥天的名头显然比雷狮好使多了,两个贵族听到后身躯都是一震,贵族剜了雷狮一眼,骂骂咧咧地离开了:“真是晦气,要是触怒了吉祥天该怎么办,回头还得向吉祥天祷告解释……”
雷狮注视着两个贵族走远,心情越发恶劣——在这个国家就是这样,王权的威吓永远比不过一个虚无缥缈的神明。作为王权的继承者,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对搬出神明吓走恶徒这件事感到骄傲。
更何况,他身后还有个心怀鬼胎的小东西。
想到刚才见到的画面,雷狮的心情更是跌到了谷底。小瞎子脸上是令人作呕的甜腻笑容,橙金的眼眸波光潋滟,小鸟依人似地躺在男人怀里。
真是让人恶心又腻烦。
他转过身,身后的帕洛斯似乎在思考什么,精致的面容在月光照射下显得苍白而冷漠。等他发现自己回过头来后,又马上换了一副感激涕零的面孔:“多谢雷狮克增搭救,我真是感激不尽。如果可以的话,以后也要多麻烦您照顾——”
帕洛斯的一番夸张的套近乎表演还没结束,手臂处便又传来剧痛。雷狮紧紧捏着他的纤瘦的腕骨,冰冷的手指伸进他的衣袖一阵翻搅,“当啷”一声,一把小巧的匕首掉到了地上。
雷狮一脚踩住了那把匕首:“我说过,在我面前收起你虚伪的真诚。”
帕洛斯还是笑着,仿佛没有听懂雷狮的话,只是嘴边的笑意冷了一点,
“我不是来救你,是来救那两个蠢货的。”
他将匕首踢出回廊之外:“别再耍花招。”
帕洛斯似真似假地捧住心口:“雷狮克增是不是冤枉我了,我怎么会想伤害你的王叔呢?就像您的王叔所说,我是自愿的呀。”
“自、愿?”
帕洛斯泫然欲泣:“我对王叔一见钟情,虽然看不见,但他那伟岸的身躯,有力的臂膀——”
“够了!”
雷狮的脸黑得像锅底,显然没想到小瞎子被拆穿后还能如此不要脸地胡编乱造。
帕洛斯露出狡黠的微笑,在雷狮上前要来打他的时候,一弯腰从雷狮的手臂下钻了过去。
所幸从角落回正殿的道路并不复杂,帕洛斯天生又有记路的本事,即使看不见,也一溜烟顺利地跑回了宴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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