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得出这行字写得很匆忙,硬硬的信纸背面被钢笔戳的凹凸不平,它刺刺的在我的手心。
“你朋友说如果你醒来了替他送你一束花。”
军医支起我的后背对我微笑,“他走之前还用信纸简单叠了一个信封。”
我能想象高览那一天的样子,我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和军医一起笑了,“他有时是很讲究仪式感的人。”
我其实在战后一直没有告诉高览,我当时和军医一起笑并不是觉得他傻,我那天看着简陋的信封与野花是真的很高兴。我的好兄弟这一生里总是带着一点儿仪式感,有时候真与他那大大咧咧的性格不相符,我想他的仪式感或许来自于他极具艺术感的母亲吧,高览的母亲与我的母亲一样,那么喜欢种花,如果我的母亲还活着大概与她一样吧,也会像高览的母亲那样热衷于送人鲜花。我很高兴我的好兄弟在人间地狱中还留有仪式感,他或许不会意识到这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予我而言,这是他的过去,一个幸福的过去,是我祈祷他永不丢失并能延续到未来的东西。
在我进行康复训练的日子里,我再也没有见过祝福,他仍然在我的身边,我呼吸的空气里,他距离我很近却不愿意出现,我能感受到他的耿耿于怀。
康复训练结束的那天对我而言是人生的一个变数。周围幸存下来的改造者奔赴不同的战场,而我留在了坦市,我的身体状况数据没有达标,这意味着我将失去作为一名哨兵士兵的机会。
要说这遗憾吗?
是的,我现在仍会觉得有些遗憾。
摆在我眼前的只有两条道路。如果我今后想要继续实现我的理想,要么接受身体上的改造,要么从事非战斗类的前线工作。
我很清楚虽然不少普通人接受改造成为类哨兵,但这项技术目前为止仍有较高的风险,医生建议我放弃,过往的伤病在这次重伤之后爆发出来,当我穿上模拟作战服的时候我就明白我已经不是合格的哨兵了。
祝福在这天深夜立在我的跟前,我能感觉到他比我更悲伤,他静静地看着我,我静静地看着他。
再之后我的病情忽然恶化,我被送往几公里外新的医院,在那之前我给丹尼尔留下了一封信,我陷入无法抉择的境地,我需要他的建议。我其实并不指望这封信会到他的手里,我写下那封信只是对我自己的一点慰藉,但军医却很笃定她能送给他。
我在新医院脱离危险的那个夜晚我听到外面的骚动。
“发生什么事了吗?”我抓住了军医的手臂。
“没什么,一个向导的精神体失控了。”
我被卧病在床的那段期间除了士兵的惨叫之外偶尔能听到有向导的精神体暴走,许多个夜晚我在这样的声音里入睡。
我的身体逐渐好转的某一天夜晚我离开了病床,那个夜里我想象着外面的世界然后再也坐不住,东部战场的异形开始撤退,我想象着丹尼尔,想象着高览,想象着外面的世界我再也躺不住,我披上外套就向外走去。
我至今不知道那时候的丹尼尔是什么样子。那天夜里我与祝福明明确确感觉到一个熟悉的精神体失控了。
我愣在原地一步也不敢往前,所以我从头至尾不知道战争后遗症的丹尼尔是什么样子。
我这一生将他置于一个干净到不属于人间的地方,好像连灰尘都不能落在他的身上,他从不将狼狈示于人前,我也从未想象过他有狼狈的样子,我宁可看我自己在这世上跪地爬行,也见不得他去痛苦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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