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毓长睫忽眨几下,那明镜就似裂痕暗生,须臾伴着一声颤问,骤然碎成泪珠,颗颗迸溅:“爹,为什么,你这是为什么啊?”
常毓拉过蒲团,招手让儿子坐下,听他讲一桩横跨了三年之久的阴谋。
从那天的会面之后,常敏行和杨大勇之间便订下了三年之约:三年期满,看是百无禁忌的私通贸易最先撞破海禁的桎梏,促使寇转为商,还是恩威并重的金瓯之策更快收聚民心,根治岛夷之患。
在大晏朝奉“海禁”为圭臬、谈“开港”即色变的情势下,常敏行许久未经历这样有意思的赌约,许久未见过这样有意思的人。他告诉管家,往后杨大人再来,不必辛苦拾阶,他自倒屣相迎。
可是这个赌约仅在三个月后就流为空谈。
庆元四十七年春,新历三月,倭寇围城。时任钦安县令杨大勇率军死战不降,城中粮草告急,万般无奈之下,杨大勇只好背着众人向他求援。
常敏行答应了,不止为未竟的赌约,更为眼前堪战的知己。
可是常敏行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在杨大勇手持常家令牌,往城外调运粮草的途中,淬满恶意的箭镞截然斩他于马下。
那个将“大勇”之名内秀于心的年轻人,没有死在阵前,没有死在与自己的交锋中,他死于同僚的构陷,去时遍身都是狼藉。
后来往乱葬岗去寻过他的人,除了杨大智,还有常敏行。
也就是从那一眼开始,常敏行夹杂在佛性里的仅有的一丝人情泯然无存。他变成了垂眸不语的真佛,睥睨凡尘俗世里的悲欢,不为所动,此身亦无。
庆元四十七年,新历三月又三,被用来诬陷杨大勇的布防图没有落入倭寇手中,是常敏行取出了当年双屿之征时常老太爷亲手勾画的那张,命令常七连夜送进敌营。
听到这里,常毓惊得无以复加,瘦条条的身子打起了冷战:“爹,是、是你。”
“毓儿,你该知道倭患不是几个蕞尔小夷作乱的事情,”常敏行手抚苍须,他其实才三十有七的年纪,却在钦安城破的那晚一夜白头,“人心如烂葛,曾有天真之辈试图拆解,结果却被拖进了万劫不复的烂泥沼。为父如今架明火焚之,是为了给宏愿廓清障碍,你怎么就不明白?”
常毓忿然难平:“所以祖父,还有常家的列祖列宗,都是你眼中的阻碍吗?火引被点燃,他们也要跟着灰飞烟灭,爹,你怎么,你怎么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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