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摩损出的那个凹陷,即我。”——大野一雄(摘自《摩灭之赋》)
周遭万籁俱寂。蝴蝶张开手,虚虚扣在玻璃上。薄雾,他擦走,仰头朝那方看去,东方既白。
“罗缚。”长久,他缓声着,“天要亮了。”
四时,天是一片挼蓝。树生黑影,看不清叶脉。我们隔着雾,没有月光。
他的皮在水下起褶,一缸水从热到凉。生水器太老,热一缸水难,烧尽后凑着那一点余热,我们的身体发温,头一次像活人。他的掌心摩挲过石壁,整个人沉下,瘦削的身体。那双眼被水浸红,被浓睫遮住,他紧住唇舌,只是目光里藏着太深的哀凉。
隔着斑驳,我看向镜中:头发缠着脖颈,裤衫浑厚沉重,眼下是乌青的,脸色却被冻得发白。
那点生气转瞬即逝,我像具被泡发的尸体。人未到死,却早有衰亡之相。
我的发顶生出了一些白,藏在黑里,我知道它们在哪,常伸手将它们剥去。可是白得太急,一根发从黑转白,下面仍是黑的,上面却是半截的白。
好像这一生只尝了苦。拥有人求而不得的大多,却还是苦。
人总是苦着苦着就惯了。后来也不知是什么感觉,以为自己不苦了,却发现是老了。
老了,就该麻了。
我只是想起来……
我只是想起来……
我忽然张口,答了蝴蝶早先时的一句话。我说:“我不爱你,萧欠。”
长夜,少年见过我的狼狈。长夜过后,我们要分别。这一夜仿佛什么也没有过,却似乎什么都有过。
他晃了晃身,离我远了一些,静静走向外,替我张出白巾,关去水,铺盖在我身上。
没有再对我多问些什么,只是平静的,侧过身,披上落地的袍。
他蒙了一层雾,我探不清,像香火后的观音。遥远的,无声的。他身上渗出血,从白袍里透出来的淡红。
不再望向我。
“我还能为你做什么。”他走时这样问我,可是又将话收回, “我知道了。”
“再见,罗缚。”
蝴蝶安静出去。那种静譬如小死,我甚至来不及离别。
我凝视他的背影,恍惚才察觉失去。失去了这个人?但我从来没有真正得到过。
我只是想起来……我没有过什么。
我的一切都不属于我。
所有都是被给予的,被给予,就可以被抽离。所有富丽堂皇都是虚伪的,那些属于罗家的种种早就刻在我身上。没有罗家,我甚至买不起一樽绿山石。没有罗家,罗缚,又算什么罗缚。
我连恨的资格都没有,我以为我可以恨些什么,后来这一切,就是场薄凉的笑话。萧欠与萧衍,罗拾与弱水,他们都快死了——
他们都死了,我才终于敢望向我自己。
我只是不敢认。
罗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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