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脸上带着不可捉摸的笑容,很久才说:“我本来一直以为,能露出最真的一面才是真的喜欢,后来才知道不是的,尤其是像我这样的人,宁愿累一点扮成他心里希望的样子。”
待到双鬓染霜,兆堃每每回忆当时的情形,都会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他不懂她为什么这么说,像她这样的人又究竟是什么样?自始自终,她未曾彻底拒绝他,但他却明白的知道,她已心有所属,自己没有机会了。
在这个世界上,或许只有江雅言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人。那时的她年轻善变,华光初绽,身边的人总是懵里懵懂的被她吸引,鲜有几个真能将她看个通透,王亦尧可以算是其中之一,或许雪城也是吧,只是蒙住双眼不看罢了,而她也宁愿他不懂。
旁人都知道她是世家女,父亲做过外交官,在欧洲呆过许多年,一直到她十多岁时举家归国。他们佩服她会玩儿,敢于做任何女孩子不敢做的事情,在好几个追求者之间周旋着,却又能不失淑女风范,觉得如果她去演电影,中国便会多一个玛琳?戴德丽式的女明星。
旁人不知道的却要多得多。她父母从未正式结婚,因为她父亲是反对纳妾的。早年在欧洲,她也是过过几天好日子的,直到母亲跟父亲分开,最后一次听到消息说是在法国南部一处温泉度假胜地的赌场里做不上台面的事情。那几年很好的岁月到头来只留下一些小小的遗迹,一把梳子,或者一只香水瓶,都是旧的,却透着一种精巧别致,是那些时髦的美国货不能比拟的精巧别致。
十几岁初到上海,她发现自己陷落在一群陌生人中间,家里有父亲的正牌夫人、一个异母哥哥,以及众多势力精明的帮佣。在这种环境里,她很快就学会了两面三刀曲意逢迎,几乎是无师自通。
只可惜有时候乖巧也未必有用,她记得有一次,不知为了什么,哥哥连抽了她十几个耳光。她不是没有想过反抗,如果不是两三个佣人上来拖住她,哥哥肯定伤得更惨。挣脱之后,她去厨房找刀,却发现没有一把不卷刃的。她意识到家里的混乱和破败,突然大笑起来,别人都当她是疯了。
其实,一切早就有迹可循。一九二八年之后,北伐结束,国民政府成立,一系列的政权更迭,父亲丢了官职,之后便始终赋闲。这些年家里不断有掮客样子的人进进出出,看得见的古董摆设和看不见地契票据一点一点地少下去,总有一天要见底。
她曾经想读许多书,去旅行,做一些不一般的事情,但从那个时刻开始,她知道所有这些梦想都一个前提——她必须嫁的很好,既要好到足够让她生活无虞,同时还得让这一家子人放过她,给她自由。
成年之后,身边也不是没有过合适的对象,却始终没有那么理想的,直到她遇到翠西周,继而又通过翠西认识了王亦尧。那时他三十四岁,在欧洲生活过许多年,和她一样玩起花样来聪明透顶,除此之外还是个优秀的医生,受聘在大学教书。他是极少数能和白人绅士享受同等待遇的华人,并不是最有钱的,也没有或黑或白的背景,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子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和泰然自若。他本来会是个很好的选择,只除了一样,他已经结婚了,妻子娘家很有钱,有一个两岁半的儿子,聪明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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