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有一次,晓安看到她露出笑容。那是一个傍晚,王太太走在路上,突然停下脚步,对这弄堂口笑。晓安也忍不住回头,想看看是什么让她露出这由衷的笑颜。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天边飞着淡淡的晚霞,太阳没了白日里的力道,像一个咸蛋黄。而在这温柔的背景前面,一个穿白衬衫的男孩子正骑着自行车从大路拐进弄堂里。那个人便是知绘的哥哥,知耀。
似乎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晓安体味到了一种陌生的感觉,像是指尖的一根刺,看不见拔不掉,却总是在那里,隐隐痛着,又忍不住要去拨弄它。后来,有整整一年,或者更久,她所有的快乐与失望,心情的起落都是因为这个穿白衬衫的颀长身影,都是因为知耀。
那个时候,知耀已经在念大学了,身形与神态很像他爸,也是学医的。若真要算起来,晓安连话都不曾跟他说过,甚至不确定在街上遇到,知耀是不是能认出她来,却总觉得和他有着与旁人不同的联系。
那种联系最初是因为一本书。当时市面上能读到的书越来越少,但像王家这样的人家自然是有些私藏的。晓安喜欢看书,知绘便从家里偷拿了一些给她,待看完了再悄悄拿回去。那些小说,晓安都读的极快,一两天便能归还,只有一本纪伯伦的《先知》,她读过了还想抄下来,知绘催了好几次,才还回去。
那本《先知》是许多年前的中译本,译的文白相间,读起来并不太顺,却有种特别的时光的味道。有些句子后面有淡淡的铅笔写的外国字,晓安的英文只有long live Chairman Mao的水平,猜那是别人抄在上面的原文。书是四十年代再版的,上面的字迹又略显稚嫩,知绘的英文跟她脚碰脚,写这些字的人只能是知耀了。她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描下来,也说不清是为了什么。
其实,晓安也知道自己根本没工夫做这些没意义的事情。那几年和刚解放的时候大不相同了,不光是王家人的生活变了,她家里日子也不好过。
先是她爹雪城工作的商店搞公私合营,那时风头刚转,她娘宝月还曾庆幸,还好许家在鄞县乡下早就败落了,雪城当初也不曾沾手店里的股份,更没有自立门户出来做,不管他在店里管多少事情,行内有多大的名气,作为学徒出身的店员,成分总还是好的。
但世事的变化比他们想象的要大,很快所有定做西式服装的生意都停了,改做一些来自苏联的款式。再后来就是工农兵接管商业,雪城几乎就没事情做了,被送去一个干校上学习班。这本来不是什么坏事,但他还是从前的老脾气,为人淡淡的,对有些事情不太积极,也不知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学习班结束就被打发去了崇明农场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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