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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氏乃江南巨族,基业稳固,家风严谨,世代子孙行下诸多善举,兴办义学,赈灾施舍,匡扶正义,如今后辈们皆在京城做官,这里的老宅空关,仅余几位管事仆子照看和打理田收事宜。

话说四年前,有个名唤冯春的异乡人,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小妹来到桂陇县,花百两纹银盘下财神街市口一幢带门面的两层楼,不久即在屋檐挂起红笼和幌子,横一道黑底牌匾,书“富春茶馆”四个鎏金大字,做起了开门纳客的营生。

其中诸多艰难心酸且不表,日月如梭,才过铄石流金,忽闻南飞雁声,履踩雪花满地,抬眼柳媚花红,不觉又是腊尽春归时。

且道这日晌午,冯春锁了茶馆,领着小妹冯巧站在状元桥上看赛龙舟,直至黄昏时才尽兴而归。

逛晚市的百姓不少,财神街的店铺纷纷亮起红灯笼,而那些没铺面的货郎,提篮握筐挑担推车在人群里边叫卖边寻着落脚搭台的地儿,迎面过来一个撑着油纸伞的小贩,伞下挂满绚丽精致的荷包、香囊,还有银红鹅黄烟绿各色丝棉线,冯春挑了只锦鲤样的荷包系在冯巧的腰间,顺便把买得的丝棉线迅速拢进袖里。

冯巧不过四五岁年纪,瞟眼见路边有卖杏仁茶的,觉得嗓子生烟,抱住冯春的腿不肯走。

冯春要了一碗杏仁茶,领她到店铺屋檐下站着慢慢吃,这家专卖异味腐乳,赤褐色的酿缸有半身之高,摆了五六只。伙计认得他,笑着过来作揖:“冯掌柜从哪里来,又要往哪里去?”

冯春笑回:“看了半日赛龙舟,正要回茶馆去。”又交待:“帮我挟六块五香腐乳,明早佐白粥吃。”

伙计取来罐子问,腐乳要干还是湿?冯春要湿的,他揭开缸盖,拿起长竹筷伸进去挟,一面自夸:“这是苏州温将军庙前的陈氏豆腐坊所制,天下闻名。我再送你一块虾子腐乳尝尝味道,略鲜腥,欢喜吃的自然欢喜。”舀了一勺浓稠的酱汁把每块浇淋个透,再用牛皮纸裹住罐口,细毛绳绕三圈系结,双手捧给冯春。

冯春接了并递过钱去,冯巧的杏仁茶才吃半碗,忽听有人敲得三杖鼓咚咚响,她顺声望去,是个穿青布直裰、满面风尘的书生,见得甚多了,大多上京赶考落榜回乡,一路用光盘缠,会临时卖艺挣些银两,他梨花板一碰,鼓面一敲,唱道:“醉来风帽半欹斜,风度他乡对菊花,最苦酒徒星散后,见人儿女倍思家。”显见在京城没少茶园听戏,拿腔拿调的,倒也能吊出过客几分恻隐之心来。

冯春想起个人,略有些分神,不经意瞟见一穿茶褐常服、披青绦玉色袈裟的禅僧捧钵执杖而过,待细看却又不见踪影,怔忡间,袖管被拽了拽。

是冯巧,没舍得把杏仁茶吃完,咂吧着小嘴:“哥哥吃。”

他收回心神,笑着接过饮尽,把碗还了,背起她踩着满地晕黄,朝茶馆方向不紧不慢地走着,说书声、鼓板声、叫卖声、嘻笑声、车马声都渐渐落于身后,耳畔有风拂柳过声、翻墙读书声、还有巧姐趴在耳畔的细细呼吸声,她的心情一松,至富春茶馆门前,相邻纸马香烛店的张婆探头问:“用过晚饭没有?”

冯春边开锁边答还未曾,迈槛进门,一只狸花大猫喵呜来迎,冯巧哧溜从他背上下地,弯腰去抱它玩耍。

冯春点灯,从锅里舀出一铜盆热水,给冯巧洗脸擦手,听到门处声响,是张婆拎着一串粽子来:“甜豆沙的,刚蒸熟,还热腾腾的。”接过叠声称谢,并迎她进来坐了,又要去斟茶,张婆拦阻:“毋庸劳烦,我说两句话就走。”又道:“曹家还在等你回音信呢!”

冯春剥着粽叶,佯装糊涂:“什么音信?”

张婆抬高嗓门:“你忘了?我前日提的,开药材铺的曹家小姐和你的事儿,就等你一句话哩!”

有句话儿专形容她的好管闲事:送的是装殓入棺阴间道,保的是比翼双飞阳间情,待那日儿寿辰尽,她该是入地、还是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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