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玩水玩得很累了,买了一只甜筒,淋巧克力酱的那种,便宜的那种,我站在泳池边上吃,我看到一个男孩儿,比我大一些吧,手脚都很长,皮肤很黑,没戴泳帽,没戴泳镜,跳下水去,鱼一样,周围那么多人,我就看到他跳下水,鱼一样地在水池里游来游去。我就一边吃甜筒一边看他游泳,吃完一只又去买了一只,买了贵五毛钱的那种,我慢慢地吃那层巧克力外衣那个暑假我经常去那个露天泳池游泳,经常看到他,我一句话都没和他说过。
我到现在还记得他。
这件事说完,赵尤就后悔了。因为筱满的眼神又移开了,他低头看着手里的肉松面包,默默咀嚼。他的这段回忆和筱满有什么瓜葛呢?难道他在等他说他就是那个黑皮肤的男孩儿吗?难道他在等待什么命运式的重逢吗?那男孩儿和筱满长得一点都不像。那男孩儿根本不可能是筱满。就算是要和筱满分享心事,加深彼此的了解,怎么就选在了这间连锁酒店边上的便利店里分享呢?还有比这更寻常,更普通,更不起眼的地方了吗?吃的也是微波食物,垃圾食品
赵尤低下头也默默地吃东西,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和筱满提那个黑皮肤男孩儿的事情,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提火炬甜筒,裹着巧克力外衣的贵五毛钱和筱满又有什么关系呢?这只会让他听上去像是一个倾诉欲很强的,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可能筱满还会觉得他这二十几年来从没遇到过同类,只是因为遇见了他另外一个喜欢男人的男人,才对他产生了好感,才对他紧追不舍。久旱逢甘霖。沙漠遇绿洲。
但是不是这样的但是
筱满轻声说起了话:我以前有个邻居,比我大五六岁吧,我上初中的时候,他已经读大学了,他家里开水果店的,就开在我们家附近,他有时候会去店里帮忙,他很会用削菠萝的那种铲子似的小刀,小铲子刀绕着菠萝转一圈,那些黑乎乎的斑点就从菠萝身上盘成一圈掉了下来。他会用一只手按着菠萝上面,削完,他在衣服上擦一擦手。
菠萝买回家,切成片泡盐水,泡半天,有时候吃进嘴里还是辣辣的,我就想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筱满看着赵尤,微笑,赵尤,我不会忘记你的。
赵尤擦了擦嘴,他吃完了,筱满也吃完了面包,两人一人拿着一瓶芬达走了出去。赵尤开车,关窗换气通风,汽车转弯,换道,频繁地摇晃,他的心也跟着摇摇晃晃,一会儿晃到开心的马路上,一会儿靠近了名为不安的弯道上,一会儿又晃进了欣慰的车道上,一时也说不清这不安是否会导向一个不详的终点,这欣慰是否意味着一个释然的方向,一时还觉得开心也好,不安也好,焦虑、欣慰也罢,他都无所谓了。被遗忘,被怀念,成为一个不可割舍的部分,抑或是成了一个随时都可能会被丢弃的易耗品,都不重要了。天气还是那么闷热,他在空气中闻到雨的气味,很腥,像尸体,他和筱满坐在开着冷气的车上,喝冰镇过的汽水,他应该也在想尸体,他可能满脑子都是尸体,都是那些死在林悯冬手下的人
赵尤关上了窗。车里只有插在出风口的空气清新剂的气味了,柑橘味的。他和筱满不约而同地喝了一口汽水。气泡在他嘴里上窜下跳,他像是也变得像这些气泡一样轻盈了,车子开上了直道,赵尤知道,这条路会通向黄果子村,现在,此时此刻,他和筱满就是要一起去那里。现在,此时此刻,这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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