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称作萧贵妃的女人这才迤迤然扶着宫女的手,稳稳当当地一脚踏在了跪地的小内侍的脊背上,轻轻落了地。她的身量足足高出了身侧仕女一首,但倒也并不算极为惹眼,毕竟大元妇人多好重底,尤以身份贵重者甚。以示步履窈窕,尊贵款慢。
这位足以动用半幅皇后仪仗的女子,应是这大元后宫中权势极鼎盛之人,但因皇帝病重,无人胆敢在这个时候艳丽装饰,她亦不过素面朝天,只一根极长的镶宝金簪松松挽起了全部长发。
萧贵妃任由自己厚重繁复的浅紫衣摆落在了积雪之上,她没有让宫人跟随,只是自己随在这位武帝身侧最亲近之人的身后缓缓上行着。
含元殿内药气深重,龙涎香点得又重,殿内帷幔层层烟气缭绕,是有意的手段,叫人瞧不清君父圣容,令皇威莫测。只是骤然走入殿中,深深吸上一口气,便觉得肺腑都由内而外的发苦了。
萧贵妃的衣摆沾上了不少积雪,一走进这间被暖笼熏得有些闷热的宫殿便都化作黏腻的水渍,随着她的前行,在含元殿锃亮可鉴的紫金地砖上拖拽出一道蜿蜒湿痕。但也立即有宫女无声地爬跪下来一寸寸擦去,防止不慎令贵人滑足。
萧贵妃随着红衣大貂寺走过十二道玄黑金龙帷幔,轻车熟路地进了内室,再转过九折的沉香盘龙屏风便是天子的龙榻了。
内室灯烛昏暗,远远地瞧不仔细武帝的模样,萧贵妃虽已然打扮净素,身上的玉佩禁步仍旧难免,叮咚作响地遥遥就告知了床上的武帝她的到来。
武帝远远听见声响,坐起身,看见了那道在柔软纱缦之后瞧不明晰的身影,他沙哑地呼唤了一声,“令仪,你来了。”
萧贵妃没有立刻答话,而是行至了龙榻便边自顾自地坐下,接过内监递来的描金珐琅药碗,如同往日一般细心搅动这银质汤勺,准备着侍奉汤药。
自武帝病重,便只许她一人侍奉,这是难得的荣宠,但落在萧贵妃的身上,却又显得不那么醒目了。
毕竟她以罪臣之女的身份入宫便是妃位,再三月后晋了贵妃,若非大元皇贵妃之位于皇后在时,除冲喜之用外从不册立,怕是早早地也就不止于贵妃的位置了。
待到温度差不多了,她才舀起一勺徐徐递至武帝的唇边,勺柄轻轻磕在她食指的多宝戒指上发出一声脆响。
灯烛暧昧不清地落在她的脸上,让人轻而易举地就能明白她因何盛宠。
那张苍白的脸蛋粉黛未施,却依旧绝色难掩,她秾艳端丽却比之一般女子更为鲜明戾气的眉眼间,因为武帝方才的呼唤而带着恍若天真少女的懵懂无知。
她饱满的唇瓣轻启,疑惑发问,“陛下是病糊涂了吗?我是令明啊,姐姐早在十余年前就故去呀。”
萧贵妃的声音悦耳极了,可竟是清冽微沙的男声。
武帝那张即使病容,也难掩曾经英俊的深邃面庞露出一丝抱歉,“是了,是朕病糊涂了。”
武帝推开萧令明仍要侍奉汤药的手,他坐起身子,掩唇咳嗽了一声。他一生武功煊赫,治国有方,百年之后后人如何也该称一句明主圣君,但即使如此,仍旧逃不过生老病死。
武帝眯着眼透过层层厚重帷幔的间隙去瞧窗牖外澄明的天际,他伸手扶了一记萧令明的苍白脸颊,带着一丝诡谲的惋惜缓缓开口,“朕这一病,怕是好不了了。”
萧令明搁下汤碗,下意识地抚了一下散落的鬓发,他做了十年的女人,有些习惯早就融进骨血,若是萧令仪还活着,看到自己当年早慧聪颖,人见人喜的幼弟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怕是也会惊愕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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