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自长久的麻木之中感到久违的愤怒。他怒到极处,却更生出颓丧冷寂来。
她是他漫长无聊人生中的一个转折。他是无父无母,更无前路的孤家寡人,人生的唯一使命不过是将自己较适意地自这世上消灭。他娶她的起因无非是皇祖母要他于朝中有些依凭。他未预料到她是闺范教养之外的异数,更点燃了他许多早已死寂的情绪。即使不堪如当下,他忆起她,仍是她嬉笑着抱着猫儿跳胡旋舞的温暖景象。他并不只是以寻常男子对女人的态度对待她。他当她是同他一样的寒冬夜行人,是可燃了灯火相伴于长夜中行走的。而她大约是信任他的。她急病中短暂清醒时,也曾念起同他回家去。
而今她终是同他一样零落入不堪之中。眼前正是他同她二人的“家”,雕梁画栋的囚牢,尚不如流沙瓦砾。
他重新展开手中短书,书中另有所指,太后称李瑽虽遭今上染指,腹中却不是今上骨血。书中更提起,恐怕昭仪所怀亦非今上骨肉。
他对太后所述之事其实早有预感:昭仪的身孕恐怕亦非是今上的成就。男子的隐疾,是世上第一件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事。今上虽在男女情事上活跃。但恐怕失去了令女子受孕的能力。太后想必仍对他期许甚高,以至于此时不顾牵系,刻意将这密书交在了他手中。这封书在他手中,随时都可拿来质疑未来皇嗣的血统。
他突然回想起李瑽向他提起的一事。她曾见昭仪手边有一幅无题无款的扇面,不知是谁手迹。他知道了梁王丧命的原因,不只是为了丹青中犯忌的旧人物,更是为了保守那孩子生父的秘密。
他笑自己的愚蠢,他以为遵养时晦、善避锋芒便可于此间存身,竟至于忽略了他叔父同他父皇间长久的嫉妒同仇恨。今上是那等烽烟中淘炼出的虎狼之人,视一切君子操守于无物,更以复仇和掠夺为人生意旨,纵使早先忌惮朝堂反沸而容留他兄弟几人存世,而今却再无法容忍卧榻之侧有人酣睡。他忽然笑,他早领悟了他叔父近年来益发多疑暴戾的缘由,却连妻子儿女都无法保全。越是富有天下,越是害怕死亡将他自这世上抹去,变成史官笔下的残章断简。独夫之心,亦是寂寥。
眼前那仆从想必是得了主人的授意,自可带了消息回去的。元澈匆忙间草草写就两封书,交予那仆从,道:“孤许久未向祖母处问安。”那仆从低身行礼,似要退去,元澈又低声道:“亦替孤问宫中昭仪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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