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瑽儿,有一位出身高贵的将军想要南方和北方兵戈消弭。”他开口,“自从百年前双方盟会上相龃龉,南人即狡诈地先起刀兵,将北人击退至瀚海以北,北人失去了良田,就再无力耕作,然而积贫数代却仍有良兵利器,南人占据沃土却仍奢靡软弱。百年以来,两国相争,涂炭无数。”
“这位将军希望南人有一位克己和贤明的皇帝来终结双方的争端。他帮助了一位励精图治的藩王登上皇位,而那位藩王却因久居皇位变得日益放浪、多疑且暴戾。甚至威胁到世家安危。”
她知道他在讲本朝故事,就一言不发地默默听着。
“这位将军有一个秘密。他一直处心积虑为北人养狼。他有一个美丽的小女儿,替她的将军父亲喂养和驯化那匹狼。将军想要这狼回到北方,重掌权柄,替北人收复瀚海南土,再给南人一位文弱忍让的皇帝,令北人同百年前一样重新开始耕作,由此将一切倒回百年之前,北人耕瀚海南,南人耕黄河畔,各自丰足,长久太平。”
“六哥?”她为他的推断震惊。她向来知晓他极敏锐且颖悟,却未想到他日夜沉溺于风花雪月之中,却对诸事洞若观火。她只知晓父亲养育叁哥是为了安慰母亲,却未从未细想背后是如何谋划。
元澈却仍是闭目讲述着:“为着这愿景,这位将军宁肯孤守西凉十几年遏止敌人东犯,用西凉的十数年养育出一位虎狼之将又送回北地。我不明白这位将军为何要如此做。瑽儿,你可明白?”
她半句话也说不出。她以为陇右李氏上下对朝廷忠诚无两,以为她父亲卫戍西凉十几年为的是天下安宁。
“瑽儿,你父亲大约爱极了你母亲,爱到你们兄妹的命运——不是,是大秦的命运都不顾惜。”
“不是的!”她不相信。她仍鲜明地记得母亲临终时的情景,母亲一字一顿地告诉她自己有多恨她父亲。那时,她父亲还正带着叁哥和北人打仗。有何种爱会令人将所爱之人十几年来置于两难的痛苦和煎熬中? “他不爱我母亲。”
“瑽儿以为情爱是何物?”他问她。
情爱是何物?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长久安宁,还是电光石火蓦然回首之间的轻狂和惆怅?她想不明白,许久她才低声道:“总不应是那般将人的心伤透。”
他忽然笑了:“你那样惦念你叁哥,他难道不曾让你伤心?”
她垂首不语。然而——她懂他的意思。那一切都是她父亲对她母亲的承诺和赎罪,不是她父亲,是她母亲想要南北刀兵消弭。“殿下如何知晓这些?”她忽然问他。
他却笑了笑:“别当真,我不过想给你编个故事听。”
他一只手支着额头,目光低垂,唇角笑意褪去,似是陷入沉思。片刻之后,却又坐起身来,把她揽在怀里。她并不说话,一双手环着他的颈,脸颊贴着他的耳畔,好似这般就能听得到他的心事。“六哥知晓这些,为何还要我?”她以为他最恨受人拘束和摆布。
“你何苦执着?漫天神佛眼中,你我不过是渺渺尘土。我做不做君王,你爱不爱我,又有什么关系?然而——”
她猜测着他想说的话,然而如何?他却不再开口,在沉默中慢慢亲吻和爱抚她。她伏在他肩上,任他握着她的腰肢,让她一寸寸慢慢地坐下去。
然而——河汉之下,天地之间,没有漫天神佛,他不过是懵懂无知的凡人,为俗世所羁,沉浮于滚滚红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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