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洞窗半开,罗汉榻上摆着一张花梨的小矮桌,桌上净瓶里简单插了一枝海棠,花苞欲放未放,青绿中透出一点嫣红来。
明明一切看着没什么,但赫连颂的视线却落在净瓶旁的香炉上,锥形的灰山顶上放置着宣和贵妃香,用来隔火的非金非银,是最不起眼的粗陶片——肃柔给他的。
他慢慢牵动一下唇角,“这陶片隔火果然好,味清气长,香调醇正。”
官家见他窥出了端倪,并没有任何心虚之处,淡然应道:“以前总以为金银、云母好,谁知用过了这陶片,才知道这么不起眼的小东西,才是最趁手的。”
赫连颂脸上神情依旧,只是那深浓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下,继而抬起眼来,笑道:“煌煌大内,是国家命脉所在,御用的器具应当符合官家身份。这陶制的隔火片虽好用,放在金玉和云母之间却格格不入,何必为难它呢。”
他话里有话,官家自然听得懂,沉吟了下道:“我从未将它和其他隔火片放在一起,每常亲自携带,何来格格不入一说。前朝奢靡,所用的物件力求精美,到了我朝,还是以返璞归真为重。这陶片虽难登大雅之堂,但只要深得我意,便没有人敢说它不配御用。”
赫连颂闻言一哂,“禁中的炭是用乌冈栎烧制成的,炭火炽烈绵长,不像民间用的炭温吞。官家从未想过,这居家过日子,用以烹制美食的砂锅,架在乌冈栎上长时间炙烤,对它来说是何等的煎熬吗?且说它难登大雅之堂,是因为官家的眼睛看过太多精心雕琢的上品,将它放在花觚边上相形见绌,但放在灶台,却是朴拙实用的利器,官家以为呢?”
他字字句句满含劝谏和维护,官家听来觉得并不顺耳,抬起了傲慢的眼睛,微微一乜他道:“照着你的意思,我只该用金银俗物,不该用你口中朴拙的利器吗?”
赫连颂散漫地一笑,“我只是以为官家贵为天子,偶尔感慨合情合理,但若是想用陶片取代禁中常用的银叶和云母片,大可不必。毕竟这陶片易裂,还是小火煨着为妙,火头太猛会变色,若是真的裂了,官家还会觉得它有用吗?最后大概会扔在墙根,弃之如敝履吧!”
所以他确实是个隔山打牛的行家,平时看惯了他八面玲珑的样子,以为他只会你好我好,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彼此争论的重点,早已不是这小小的陶片,赫连颂心眼之小,小得连让他睹物思人都不能容忍。越是这样,越是激发出官家的怨气,这怨气滋养出一个怪物,原本不见天日的那点小私心,也开始借势疯狂膨胀。他酝酿了许久,自己也觉得不成熟的想法,转眼就理直气壮起来,既然早晚要提,莫如今日就给个痛快,倒要看看大局当前,他会如何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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