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蹲下来,第一次拥抱住小刀;这也是小刀第一次被人拥抱。她想,爱这个字,真怪,爱让人分别,爱让人哭泣,爱又让人在无数次迷路后再找回来。母亲的身体温热,甚至是滚烫,她的心跳也很快,通过那颗心,小刀感觉到血脉之中属于母亲的部分在苏醒。
“母亲。”小刀喊。
身上母亲的双臂环绕更紧,小刀感觉到背上滚烫的,不是母亲的双臂,而是她的眼泪。小刀也哭了,她箍紧母亲的身体,却感觉到母亲的颤抖。
“你受伤了吗?得去医院。走,我们走。”
一种亮如白昼的诡异光芒没有预兆地突然亮起,把这暗巷的每一寸都照亮了,那和梦境中的亮不一样,此刻的亮,冷酷而生硬。小刀回头,看见跑走的男童又回来了,并且找来了一群穿制服的人。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让人胆寒,小刀立即想到母亲的伤,她想让他们送她去医院,她转头去找刚才还拥住她的母亲,可一转头,一束过分亮的光把母亲的双眼遮住了,她根本看不清母亲。
尸体被他们从那漆黑的屋中抬出,面容安详,一个男人。又有人从屋中端出了热气腾腾的锅。有人在墙角呕吐。有人在惊呼。一切都乱糟糟的,太乱了。
小刀想,她得赶快带母亲离开这里,母亲呢?再次找到母亲,小刀看见的是一副闪着银光的镣铐铐在她的双手上,那双手上的血污,此刻已经凝固了。小刀喊:“妈妈!”
母亲回头了,她忽而用恶狠狠的语气对她喊道:“刀韧,活下去!无论如何,要活着!或者哪天你也想到死,那就别白白便宜了让你活不下去的人!永远别示弱!”
母亲被人摁进闪着冷光的车灯的车里,她还在喊:“刀韧,过下去,就是王!”
小刀和男童被人送了回去,男童大病一场,再醒来,人迷迷糊糊地总是说胡话,小刀被严厉地惩罚,一直到她之后永远地逃离,她被关了整整一年。小刀十六岁出逃,如今想来,恍如隔世。人果然是健忘的。
苏鼎的声音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小刀颇为恍惚地定了定神,才想起此时的自己已经离那个在暗巷中的自己过去了快要二十年。她一直将那个秘密牢牢地藏在心底,没人知道,不可能有人知道。可是苏鼎知道。
“你的母亲起初被指控谋杀,可是后来又一再搁置,那里头牵扯到秘密——你的母亲如何谋杀是个秘密。刀小姐,你始终在想办法救她,你相信她没有谋杀,可即便你,也问不出她的秘密。你既然不肯讲故事给我听,没关系,我可以给你讲。我知道你母亲的秘密。”
小刀猛地抬头,迫切,一个困扰她也将近二十年的疑问,难道真的可以从苏鼎嘴里轻松得到答案吗?等一等,她准备好了吗?如果答案是她不想听的,她该怎么办?
“刀小姐,看你的脸色很不好,你是否想要休息一下,或是我们速战速决?”
小刀沉默。答案,答案。母亲,那个有一双坚毅倔强眼睛的母亲,那个隔着一层玻璃,死也不肯拿起探视听筒的母亲。
“你说吧。”出人意料的,小刀的声音无比平静。
苏鼎细细地看了小刀一眼,他霎那间想到一句话,有其母,必有其女。只有狠角色,才能生出狠角色。他倒是很欣赏小刀的母亲,正如他也欣赏小刀。她们平静无澜的表面下,却是深不可测的决绝。真狠。
“那个男人,死于……阮病毒。刀小姐,你知道什么是阮病毒吗?”
小刀微怔,不知作何感想。
“人类要染上阮病毒,刀小姐,只有一种可能,而那不可不说是刻在基因里的禁忌吧——”苏鼎顿了顿,好像即便是他,也一下说不出口,终于他缓缓吐出叁个字,“吃人肉。”
——或者哪天你也想到死,那就别白白便宜了让你活不下去的人。小刀的世界,轰然一声,山崩海啸。
上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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