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老爹受封楚陵侯是源于他乃开国功臣,虽说这些年安分守己,到底是地方一霸,又是前朝穆人血统,皇帝难免会有所顾忌,在侯府安插个眼线甚么的,合情合理。”
“姬芙是宫中派的眼线?”
“不怕她是北渊皇帝的人,就怕她与前朝势力有纠葛。楚陵侯府在北渊朝是开国功臣,然而对前朝臣民来说,我们就是吃里扒外的叛国贼,穆朝遗民对楚陵侯府的恨意可远甚于北渊皇帝的忧虑。”
“原来如此,所以侯府才能安然无恙这许多年,皇帝表面是宠信侯爷,实则是将他推到了晃眼的高台上给人当靶子打,这里外不是人的两头恨处境,一个疏忽就会摔得万劫不复。”
颜倾辞拾起文琴抄来的药方,右手搓着浅黄罗纹纸的边角,心思婉转旋绕于比之触感更柔软的肌肤主人身上。
“她到底是何方神圣,待我探一探便知。”
……
下人院里,李嬷嬷从昏睡中醒转,姬芙正端着煎好的药进来,一见她醒来忙扶着欲起来的人半靠在床头,吹了一勺药汤喂给妇人。
李嬷嬷喝了几口,颤抖着胳膊,抬手指了指屋里隐蔽犄角的衣箱,姬芙按她指示摸出藏在墙砖后的钥匙,打开箱子,翻出一个包袱递到妇人面前。
“这里头是嬷嬷的全部家当,共计二百一十银币五百铜币,你拿一半去,余下的,就捎给我那远在樊村的儿子……”
“嬷嬷,我不能要这些。” 姬芙推辞,“我会将这些悉数带给你的孩子,你不必分给我。”
妇人久经病痛折磨,形销骨瘦,手握过来时,好似包了层皮的骷髅。她道:“你十岁入府,同叁小姐一样,都是我眼把眼儿瞧着长大的,你的秉性我最清楚不过,看着面冷薄情,实则是个比谁都心热的人。侯府内宅里讨生活并不比外面容易多少,你留着这些钱,日后为自己赎身,出去后寻个好人家嫁了也好,至于叁小姐……”
妇人叹息一声,皱眉似不知如何是好:“叁小姐是个气性大的,她与你恰恰相反,瞧着和善热络,实则心底对谁都信不过,自夫人失踪后,她的脾气就愈发古怪,爱和那些个才子斗诗逞能不说,还同表小姐假凤虚凰不清不楚,她若是个儿郎我便不用操这份心,偏她是个女儿身,眼瞅已经过了及笄之年,她还无心嫁娶之事,夫人若尚在,想必也会因此忧心不已。”
说着李嬷嬷便将姬芙的手拉过来,枯枝般的肌肤挨着她的手拍了拍,央道:“嬷嬷知道自己没几天活头了,临走前,还想着劳烦你一件事。”
姬芙按了按她的手,温声道:“嬷嬷但说无妨。”
“我想请你替我照料着叁小姐,不用顾她一辈子,你在侯府一日便留心她一日。她行事乖癖,若是有甚么发伢儿疯的预兆,你多勒住她一点子,权当是还我的人情了。”
李嬷嬷一面讲一面咳,苍白的脸上因这肺部剧烈的收颤而绷成酱紫色,姬芙右手扶在她肩处,左手在她胸口从上而下的按捋顺气。
“好,我答应嬷嬷。我在侯府多少日,就照拂她多少日。”
许是心情舒畅的缘故,叁口一停地喝完药汤,李嬷嬷的脸色愈渐红润起来,喘气也十分匀称无阻,咳嗽见少了,竟也能吃下一碗粥去。
世上重病突愈之例不见得多,却也不见得一桩都无,姬芙瞧李嬷嬷这模样,心觉康复有望。一炷香后,当她端着热好的第二碗粥进屋时,迈动的步伐生生一顿,喜不自胜的表情僵在脸上,唇角下塌,坍成没生机的旧铅色。
李嬷嬷依旧半靠在床头,头垂着,身上披了件常年穿的旧袄子,右手牢牢抓着汤匙,左手的粥碗却反扣在被褥上,米水泼了大半,却不见主人有甚反应。
这是姬芙第二次直面生死离别,少了丝茫然,多了些惆怅。
落泪、擦身、换衣……一切都是在面无表情与无声无息下进行的。
直至酉时墨月带人来请,恍惚半日的姬芙跟随其后,一个不慎险些跌进园子里的溪池中,幸得墨月眼疾手快一把子扯回来,“留心些,这天儿落水不淹死也冻死了!”
姬芙的魂魄像被她这嗓子嚷醒似的,后知后觉地心道,她又是无牵无挂的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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