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对何梦露来说,都像一场漫长、残忍又无法结束的噩梦。
她曾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一天,她接到傲君姐的死讯,随之而来的则是嫌疑犯落网的消息。嫌疑犯名叫卿言,本地新闻的报道中贴心的为她的双眼打了码,可何梦露怎么可能认不出她的主人。
新闻大肆报道着卿言被捕后的沉默与冷面,而何梦露迫切的想看清卿言的双眼,看清那双眼睛露出的情绪是否真实。可她们已经分离了九年,谁能笃定九年的时间不曾改变任何人呢?何梦露熟识的那个九年前的卿言,还是如今那个身着囚服的人吗?
何梦露总觉得,只要能对上卿言的双眼,她就能看清这一切的真相。可卿言真的站到她面前时,她却很怕真的从那人的眼中看到无法推翻的真实,那比她做过的任何一场噩梦都要可怕。
最初,她只是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是卿言杀害了何傲君。她花了好大的功夫去消化这个消息,她废寝忘食的查阅卷宗,翻查着给卿言定罪的证据链,越是对着这些东西推敲,就越是感到希望渺茫。
神明、佛祖、上帝……谁都好,如果这是一场噩梦,能不能让她快些醒来。
可谁也没有将这一切打碎在她面前,最后她不得不说服自己正视现实。
确实,她在心里存有一丝侥幸心理,因为她没办法掐灭对于卿言的感情。但她不能任由感情牵绊着自己,阻碍自己面对眼前崩坏的一切。她只得压下这丝侥幸,去逼迫自己以冷酷的假面对待那个已经伏法的犯罪者。
甚至,做好将自己的一生随着卿言的死而毁灭的觉悟。
可现在,当她再次认真的去审视卿言这个活生生的人的时候,她发现她自己理性的那一面已经开始怀疑“卿言杀人”这条信息。那卷宗里字字句句,描绘着一个双面人是如何欺瞒、蒙蔽、掩盖,如何威胁、榨取、灭口——可卿言却没有利用何梦露与她的旧情去为自己开脱哪怕一点,哪怕她面对电棍时会反射性的发抖。
尽管证据链完好,尽管卿言没有亲口否认,但何梦露不由自主的怀疑起一切。
那不同于之前的侥幸心理。
之前她不想去看也不想去想,她想要躲避关于这件事的一切消息,而现在,她想亲手打破自己的怀疑,证实卿言的清白。
她自然是听说了卿言引发的骚乱,也审问过文秀姗,得到的答案是“那个疯婆子突然一拳打过来,说她讨厌拐子”。
一个黑警,会讨厌拐子讨厌到明明尝过了禁闭室的滋味,却冒着二进宫的风险去挥那一拳?一个以自我利益为重,为了钱和权力能够杀死自己多年好友的人,会这样不保全自己,只为了出口恶气?
何梦露盯着监控反复观看。监控里只能看到文秀姗飞出去的身影,和她两个跟班挥着拳头冲进角落的样子。卿言在这条监控视频里只出现了半条小腿,穿着监狱的囚服和统一的布鞋,露出一截模糊的脚踝。那明明可以是任何一名犯人,可何梦露就是知道那是卿言。
她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的她不会随便用暴力解决问题,不至于一言不合就打掉别人的牙,哪怕那个人是罪犯。但她在某种层面上又何以前一模一样,半分都没有变过。
何梦露回忆起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原本就是初中同学的何傲君和卿言约好,去新开的电影院看免费场经典老电影,而何梦露恰好随着父母从首都搬回离开了叁年多的旧宅,在路上正遇上何傲君。
何傲君一说要看电影,何梦露吵着要一起去,于是便认识了卿言。
见到卿言的第一眼并不是何梦露对她一见钟情的时刻。
那时的卿言已经长得比一般女生要高半头,手脚都很细长,蓬乱的长发松松的扎在脑后,皮肤晒得有点黑,但五官长得挺好看。她的眼神有点凶,薄薄的嘴唇总是紧抿着,不主动与人说话。
何梦露还记得那天的卿言穿着有些褪色的宽大T恤,上面的印花已经裂纹卷边,而厚实的T恤似乎并不适合炎热的夏天穿,已经有点被汗浸湿。她甚至没穿胸罩,不大的胸在肥大的T恤里面随着行动令人尴尬的晃,而卿言似乎不以为意。她甚至穿着一条土黄色男士钓鱼短裤,光是裤兜就有八个,但没有一个裤兜上的扣子是能正常搭上的,随着她的动作上下颠簸着,偶尔发出哒哒的轻敲声。再配上她泛灰的蹭破顶皮的球鞋,用不修边幅来形容都有些过于和善。
她的打扮比起年轻女孩,更像是一个死了老伴的七十岁老头。这是何梦露对卿言的第一印象。
随后她记起何傲君曾经说过,她们班里有一个女生在孤儿院长大。她想这位卿言就是那个出身孤儿院的女孩,于是赶忙将自己冒犯的思维打散,尝试以认识何傲君好友的角度与卿言交谈。
只是她得到的回应都很冷淡,何梦露也不放在心上,只当她是性格使然。既然以后都要上同一所学校,她应该提早习惯何傲君以后的身边都会附带一个不爱理人的卿言。
也许是受到父母的工作环境影响,何梦露比起难以相处的人更讨厌阿谀奉承之辈,所以对这样的卿言也没什么恶感,只是觉得说不定以后熟悉了,就会相处得更加融洽。
这个平凡的想法随着一声远处传来的呼救声被打破重塑。
何梦露还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就感到身旁刮起一阵风。下一秒她才意识到,是卿言冲了出去。
“快报警!”她只听见卿言说。
然后她看到卿言已经飞奔到事发地点,一辆停在路口的不怎么起眼的面包车前,两手紧紧的抓着一个男人的手腕。而那个男人此刻正钳着一名女子,一手狠压着女子的双臂,另一手捂着她的嘴。
“这是我媳妇,她有疯病。”见行动已经引起注意,且随着卿言的到来有更多人驻足观看,那个拽着女子的男性说道:“我和我妈一起接她回家的。她发起疯来就不认人,我怕她伤人的。”
“你不能就这么带走她,她在叫救命。”卿言依旧紧紧抓着男人,阻止他将女人推入车里。以她的年纪,甚至可以说使出的力量大的吓人。
“他妈的,哪儿来的小姑娘这么爱管闲事?”男人没法轻易甩掉手腕的牵制,只得空出一只手来推搡卿言:“我抓我自己老婆也犯法吗?”
“我不认识他!救命!救救我!我根本不认识她,我不是她老婆!”
被抓住的女人见到卿言似乎见到了救星,拼命求救。她原本穿着一件漂亮的夏装,但在挣扎的过程中已经脏污破损,露出的皮肤也遍是擦伤,显得很狼狈。
卿言听了,更加不放手,她厉声道:“她说她不认识你。况且,不管她是不是你老婆,你都不能在大街上就这样带走她。我们报警,警察一定能分晓事实。如果她是你老婆,且真的有疯病,警察也会送她去医院;但如果她不是,你们就是拐卖的。”
原本的呼救声很微弱,只有少数几个人注意到,可卿言与男人的争执吸引来更多的人,此刻也不仅仅是袖手旁观。
“就是啊,大街上抓人是什么道理?”
“先报警让警察来查你们的身份再说。”
“不是人贩子怕什么警察啊?你还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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