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舒站起来,将信将疑循着记忆里的方位,跑出了房间,左拐进了厨房。
大灶台前,一个消瘦的女人正在忙碌。
柴火的味道扑到脸上,那个熟悉的背影让她心跳几乎骤停。
“妈!”
刘彩娟回过头来,皮肤黝黑,人很憔悴,但是眼里满是欢喜。
“我的乖乖,你再睡会儿,昨天从市里回来,好不容易放假,好好休息!”
纪舒几乎要哭出来,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轻声说:“我帮你烧火。”
等到她俯身用墙角的旧报纸引燃枯草,报纸上大大的1988年几个字,才让她相信,她回到了1988年,她18岁的时候。
那时候,小妹还是个小宝宝,妈妈也还在世!
枯草燃烧的烟气熏得她眼角湿润。
刘彩娟这时候身体还健康,但是过不了几年,她就越来越瘦,最终才45岁,就被诊断为胃癌晚期,住院不到几个月就撒手人寰。
想到这里,纪舒抽了抽鼻子,否则眼泪就下来了。
“妈,你歇着,我来做!”
“歇什么歇啊?一大家子要吃饭,你妈不做,不就是我做?”
穿着格子衬衣的姑姑纪幺妹闪进来,圆滚滚的肚皮上顶着一个竹篓,里面装着三条又肥又大的鲫鱼。
“隔壁的王家的媳妇送过来的,说是送给你们家纪舒吃呢!”
姑姑的声音里充满了揶揄:“不就是考上中专了么?这都毕业了,村里这些人还叨念。”
“幺妹,我来做。”
刘彩娟赶紧说。
纪舒当年是县里中考第一名,考上了武市纺织学院中专的公费生,毕业之后分配进了大国企,国棉二厂。
在纪家村,她是“别人家的小孩”,人又生得俏,人人都喜欢,是刘彩娟的大宝贝,纪家村的“风云人物”。
知道说不过妈妈,纪舒就帮忙妈妈打下手,并不理会姑姑的碎碎念。
刘彩娟把那三条大鲫鱼三下五除二杀好,在肥嘟嘟的鲫鱼肚子上划拉几道口子,交代纪舒用薄盐把鱼抹一遍。
大木墩子砧板上,刘彩娟手起刀落,姜片、蒜片薄薄地铺开,这刀工,是姑姑死也学不来的。
刘彩娟又从水槽里捻起几根能掐出水来的小葱,嚓嚓嚓切细碎,葱香炸开来,让纪舒的鼻子痒痒的。
等锅里的油开了,刘彩娟把三条大鲫鱼顺着锅边滑进油里。
滋啦滋啦地煎了几分钟,等鱼两面都金灿灿的了,就把姜蒜片放进去一起煎。
鱼香混合着姜蒜味儿,闻着就口水直流,姑姑站在一旁摘豆角,眼睛就没离开过锅。
刘彩娟加了点自家酿的米酒,然后把酱油、豆瓣酱、盐和冰糖一起放进锅里,舀了一勺水缸里的清水,盖上大锅盖。
“等焖熟了,幺妹你记得撒上葱花!我去摘几根茄子,舒舒喜欢吃茄子的。”
姑姑翻着白眼,等刘彩娟出去了,才说:“纪舒,你看着点,我这手里忙着呢。你妈真是把你惯坏了,女人家,读书好也没用,进国营厂也没用,以后总归是嫁人的,你得学着多干活。”
纪舒从喉咙里哼了一声。
“哟,这姑娘真是越来越刁了,以前你可不敢和你姑我顶嘴!”
纪幺妹心里直犯嘀咕,这纪舒虽然聪明成绩好,但是尾巴是从来不翘起来的,在纪家,一直也是乖顺听话,今天怎么感觉格外不同?
刘彩娟回来了,纪舒便不和姑姑争辩,“妈,我帮你切茄子,你坐着歇会儿。”
“行,我去院子里先喂鸡。”
刘彩娟其实是想趁机掏个鸡蛋,悄悄煎了给纪舒吃。
中专毕业,纪舒直接去了厂里报道,这上班接近三个月了,第一次回来,眼看着瘦了,她实在是心疼女儿。
茄子是自家种的,细瘦细瘦,和后来她在武市超市买的不一样,那些茄子肥大发紫,但是没有这农家的青紫色茄子香甜。
纪舒把茄子洗干净,刀切下去顺滑服帖,能感受到茄子肉的饱满和弹性。
只听到身后传来姑姑的声音:“我说,纪舒,上次跟你说的事情,你想好没有?你奶奶已经点头拍板了。”
刚重生回来,纪舒记忆有些混乱,手上的刀一搁,回身:“什么事情?”
纪幺妹眉毛一挑,“这么大事你忘了?还是装傻?我家勇勇去你们国棉二厂顶替你职位的事情啊!”
这一说,纪舒立马想起来了。
如果说人生有分水岭,那么纪舒人生的第一个分水岭,大概就是18岁这年,迫于家族的威压,把武市国棉二厂的职位,让给了堂弟张勇。
纪老太生育了三子一女,最宠爱的就是这个姑姑纪幺妹。
纪幺妹婆家人丁稀落,丈夫张铁军算是半个入赘女婿,生的儿子虽然姓张,却是纪老太的心头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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