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孔连捷一死,吕红叶预感苏氏会拿自己出气,怎么,怎么孔昭也变了个人?
两名仆妇用绳子把她捆成粽子,掀开帘子,一个抬头一个抬脚往车里一扔。吕红叶狼狈地在粗布坐垫打个滚儿,脑袋顶开青布帘子,眼睛凑到车窗:
偏门里走出个穿着白色孝袍的青年人,昂首挺胸地,一看就是有头脸的--伯爵府大管家孔善财最小的儿子,孔昭随从,孔大河。
整座忠勤伯府无人不知,孔大河是孔昭的手脚,眼睛,某种程度上,孔大河的话就是孔昭的意思,就连太夫人苏氏、伯爷夫人陆氏也指使不了孔大河。
吕红叶喜得眼泪流出来--是孔昭派来救自己的!
只见孔大河走下台阶,客气地和孟嬷嬷招呼,后者还礼,话语随风声飘进车窗:“偷东西,脏了府里地界”“送出去反省反省”
孔大河半分反驳的意思都没有,瞥了一眼车窗,目光很快移开去。
这是,什么意思?
吕红叶的心一寸寸凉了。
车身沉一下,人牙子谄媚地说完好话,跳上车子,车厢慢慢移动。
车顶不停晃动,一幕幕昔日情形涌到吕红叶脑海:满身药味的马丽娘赏自己一套蝶恋花银头面,四匹绫罗绸缎,四套没穿过的衣裳,说“二爷看中你了”....自己又惶恐又害羞,一句话也说不出....父亲被自己成为姨娘的喜事砸晕了,母亲嘀咕“屋里有两个,以后还不知几个”....噼里啪啦鞭炮响,四桌酒席,自己穿着桃红褙子,孔连捷英俊的脸庞....给马丽娘磕头敬茶,接过两只绿汪汪的翡翠镯子,一朵珍珠珠花....一碗碗冒着热气的红花避子汤....马丽娘葬礼,自己嚎啕大哭....新任主母苏氏用冷冰冰的、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自己....
一只手摸过来,拔走吕红叶发髻上两根莲花头银簪,从手腕撸下两只赤银素镯,人牙子把东西塞进自己怀里,掰开她嘴巴:“说是33岁,也不知是真是假,还能不能生。”
吕红叶一口咬住她手指,仿佛是面前这个人害自己落到这个地步。
人牙子惨叫一声,另一只手掐住她脖子,费了半天力气救出自己的手,鲜血泉水般涌出来,再一瞧,手背少一块肉。
“贱人!”人牙子连踢带打,扇吕红叶耳光,唾沫喷的老高:“本来想把你卖到郊区,你这么不识抬举,非把你卖进窑子里不可!”
吕红叶呆呆地,什么话也没说。
马车换个方向,继续在城中行驶,片刻之后停在翠花胡同某间不起眼的院子门口--翠花胡同是以开满妓院、暗门子“享誉京城”的。
院门开了,人牙子和一个满头珠翠、体格肥胖的妇人寒暄,指使车夫把吕红叶扯过来:“您看看这脸,这头发这牙,收拾收拾是个好料子!”
妇人打量两眼,嫌弃:“年纪大了点。”
话虽这么说,妇人还是给人牙子一锭银子,“就当积德行善了”,又叮嘱“来两个人,带进去洗干净,换身衣裳,教教规矩。”
手脚被松开了,吕红叶不声不响地任凭两个健妇拉进院门,在拐弯的地方冷不丁奔两步,一头撞在坚硬的石壁。
鲜血像红玫瑰一样绽放,身子在惊呼声中软软跌倒,吕红叶最后一个念头是“自己悔不悔?值得不值得?”
她在马丽娘、孔连捷、苏氏和孔昭眼中,到底算什么呢?
如果重新来一次,她再也不要做妾,再也不要低人一头,身家性命捏在别人手里;再也不要和几个女人分一个男人,年头久了被抛在脑后。
不知过了多久,红叶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视野中是半新不旧的官绿色幔帐,床角挂着一个鹅黄香囊。她紧张地缩成一团,之后愣住:在哪里见过?
可,这里不是她的住处,翠竹院卧房的帐子是簇新的宝蓝色。
她盯着香囊上的翠绿色缠枝花,下意识摸一摸,是自己绣的--那么,这里也不是窑子。
游目四顾,红叶发现此处是一间坐南朝北的后罩房,由于太阳晒,糊着高丽纸的窗棂挂着宝蓝窗纱;靠墙一张大炕,足够四个人睡,现在摆着一只宝蓝色枕头,一只湖蓝色枕头,两床大红夹被;窗下一张方桌,上面摆着一套茶具,一盆绿绿的文竹,四只椅子,两边靠墙是黑漆高柜,柜门贴着自己亲手剪的窗花。
是她当丫鬟的时候,跟着马丽娘在伯爵府的住处,属于孔连捷的四进院子“长春院”
是濒死幻觉吗?
红叶满心茫然而悲凉,如果是梦,迟一些醒来;如果是幻觉,请持续片刻,再入黄泉。
仿佛老天爷听到这句话似的,一个留了头的十一、二岁小女孩蹦蹦跳跳进来,把一个蓝布包袱递给红叶,“垂花门香杏送进来,郝大娘给姐姐的。”
郝大娘是红叶母亲,原本分在洗衣房,红叶当了姨娘后,送进库房领了个闲差。苏氏进府,找郝大娘个错儿,免了她的差使,红叶气得半死,却也没办法。
红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康乾十九年,母亲风寒,请了大夫拖了两年,还是死了。
她瞪着包袱,仿佛是烫手山芋。
小女孩叫香橙,捧一杯水给红叶,从怀里拿出一根垂着长长流苏的络子:“今天是姐姐生辰,我一点心意,没姐姐手艺好,还请姐姐指点!”
是个梅花络子,记得还是她教香橙打的。红叶瞥一眼,抖着手打开包袱: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草绿棉裙,两双白袜,一条大红汗巾子。
每年生辰,母亲会亲手给她做一件衣裳;母亲去世之后,红叶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现在是,什么时候?”红叶声音发抖。
香橙跑到窗边,看一看天色:“未时三刻”,又捧来一小把麦芽糖“刚去厨房,钱大娘给的。”
麦芽糖金黄色,红叶却盯着小姑娘的脸,“今年是十一年,还是十二年?”不等回答,就东翻西找,从枕头底下翻出一把绘着兰花的小小靶镜:镜中的人有一张雪白的鹅蛋脸,大大的杏眼,秀鼻小口,乌鸦鸦的黑发用红头绳束着。
小小的房间响起一声凄厉的尖叫。
红叶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回到康乾十二年,17岁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啦~给新老读者盆友鞠躬~
下本预收:《娇软美人的继室之路》
纪慕云聪慧美丽,幼承庭训,原本有美好前途,却家逢大变,拖到20岁还没成亲。
病重的金陵凌家七太太看中她,两百两银子,替自家老爷纳了慕云,做家中小妾。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