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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当晚回到屋里,红叶盯着黑乎乎的账顶,怎么也睡不着:

原来的世界,康乾十七年春天,世子孔连骁奉旨出省平乱,种了埋伏,寡不敌众当场遇难,随行人员没一个活下来。

消息传回府里,高氏和嫡子昱哥儿先后死去,长房无人承爵,二房孔连捷才成了世子。

她只是个小小的丫鬟,连府门都出不去,能改变这一切吗?

身边彩燕打着小呼噜,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她翻个身,安慰自己“还有四年时间”,闭上眼睛。

就像红叶猜测的,马丽娘轻松地答应了长房过来传话的翠蓝,吩咐红叶“每天跟着二小姐过去,手里的活儿慢慢做,不碍事。”

府里的小姐不用读书科考,功课也是不少的,年纪大的丹姐儿学管家、做针线,年纪小些的三位小姐还要练字、画画、合香,隔日练一次琴。

红叶日日去沁芳斋,认认真真做针线,半句话也不多说。

除了丹姐儿,另三位小姐年纪都不大,从小一起长大,嫡庶之间没太大分别,跟着丁娘子练一会儿针线,就喊红叶和心思巧的丫鬟描新鲜花样子,商量荷包和鞋面的式样颜色,茶水点心鲜果不断,气氛非常轻松。

没几日,她就和四位小姐身边的丫鬟处熟了,有说有笑的。

回来长春院,慧姐儿生母孙姨娘对她友善不少,悄悄赏了她两枚花戒指,这是原来的世界没有的事。

红叶不敢随便收,告诉了马丽娘,马丽娘笑一笑,没当回事,“既是给你的,那你就收了吧。”

过了半月,冯春梅悄悄告诉红叶,外院库房小管事张成家有个18岁的儿子,这两年该婚配了,人很机灵,能说会道的,让红叶找机会见一见。

张成吗?红叶努力回忆,原来的世界,有个姓张的库房管事犯了错儿,东西和账目对不上,被送到官府去了,记不清是不是这个人了。

到了九月三十日,红叶一早去正房点个卯,就回屋里做衣裳了:今天是药师佛诞辰,马丽娘定是要去庙里的,娴姐儿关心母亲,也想跟着去,就不去沁芳斋了。

手里的活计是给马丽娘做的,过年穿的衣服针线房是有定例的,马丽娘嫌做出来的衣服千篇一律,没有新意,和红叶商量着,用上好的墨绿料子做成襕边,绣大朵大朵的芙蓉花和卷草纹,镶在长裙裙摆一定很出彩。

主子发了话,红叶便报给许妈妈,买了上好的苏线、细珠和碎玉,描好样子,手脚不停地干活。

一朵花堪堪绣完,窗外忽然喧嚣起来,脚步慌乱地穿过天井,有人喊“快,快!”

红叶放下针线,匆匆走进院子,见几个小丫头神色惊慌地聚在正房门口,脸都白了。

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走进屋门,卧房方向挤满丫鬟,娴姐儿的声音带着哭腔,“娘,娘!”

大概,马丽娘病发了,她心里明白,站在门口打帘子。

不多时,两个姨娘也赶过来了,绿霞带着日常给府里看病的李太医三步并作两步赶回正房,丫鬟们纷纷退到外头,娴姐儿抽泣着由双玉陪着去了一座傲雪寒梅地黑漆屏风后面,徐妈妈把太医迎进来,放了帐子,请太医把脉。

太医先切左脉,又切右脉,徐妈妈把嘴巴凑过去,“今日要去庙里,刚换了衣裳,就....”细细说了一番。

太医微一沉思,“恕下官失礼,想看一看夫人面色。”

这位太医五十余岁,做马丽娘父亲也使得,又是来惯的,徐妈妈便低声对马丽娘说了,小心地卷起大红罗帐,挂在满池娇银勺上,露出马丽娘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

不多时,太医写好方子,叮嘱一些“不可操心、受累,下官后日再来”之类的话,便告辞了。

煎药的煎药,打热水的打热水,炖补品的炖补品,徐妈妈把满室人轰出去,两位姨娘进内室服侍,昭哥儿屋里的人也来打听。又过了一会儿,马丽娘缓过劲儿,低声叫人,脱下外出的衣裳,由绿云绿霞扶着倚在姜黄色绣翠竹的大迎枕上。

娴姐儿哭的眼睛都肿了,像受了惊的小兽伏在床边,喃喃自责:“娘,都怪我。”

马丽娘轻轻抚摸女儿头顶,“傻孩子,等娘好了,带你去庙里吃八宝豆腐,啊?”

娴姐儿用力摇头,“不去了,娘,我再也不去大相国寺了。”

这句孩子气的话把马丽娘逗笑了,“这孩子,不可胡说”。她歇口气,提高声音“徐妈妈,你替我去趟庙里吧。”

徐妈妈愣了一下,立刻摇头:“那怎么行,您身边不能没人服侍。”

马丽娘笑了起来,目光从两位姨娘和大大小小的丫鬟们身上滑过,“哪儿就没人了呢?你去一趟吧,月初我许了愿的,是我的心意。”

药师佛诞辰一年一度,对日日寻医问药的信徒来说,是很重要的日子。

许妈妈犹豫片刻,知道马丽娘想安女儿的心,只好应了,看一看平日里得力的丫鬟都在内室,便说:“叫绿云绿霞几个伺候着,我带红叶去一趟,拜一拜就回来。”

马丽娘点点头,紧紧握着女儿的手,“叫昭哥儿的人回去吧,别惊到他....”

片刻之后,红叶心神不定地随徐妈妈上了马车,车轮辘辘驶过路面,一路向西山行去。

有徐妈妈在,红叶不可能像上次一样往外瞧,规规矩矩坐在车里;徐妈妈脸色不好,喝茶润了润喉就闭目养神,显然在为马丽娘的身体担忧。

红叶用余光打量,这位妈妈脸上的神色只有难过,没有惊讶和措手不及,她便明白,和原来的世界一样,徐妈妈已经明白马丽娘的病情无可挽回了。

下车的时候,红叶惊讶的发现,领头的侍卫依然是展护卫,展南屏--她已经打听到对方的名字了。

展南屏依然话不多,与徐妈妈打个招呼,派两个人守在后头,自己站到队伍前方去了,仿佛不认识红叶似的。

今天的大相国寺人山人海,一行人费了很大力气才挤进大雄宝殿,又排了好一会儿,才匍匐在宝相庄严的佛祖面前。

徐妈妈低声祝祷,红叶也诚心诚意向佛祖乞求,自己不要再做小妾了。

有主子在,可以吃顿素斋,写个午觉,只有仆妇的话,就得直接回府去了。徐妈妈向展南屏道了辛苦,后者爽快地答应了。

归程路上,徐妈妈像是完成了一件艰难任务,靠着车里的湖蓝靠垫,一副说体己话的架势:“你说这世道,夫人在家里就是个要强的,老太太宠爱,老爷夫人更是当成心肝宝贝,千挑万选嫁了二爷,又生了二小姐三少爷,顺风顺水到现在,却得了这么个病。”

红叶说着最稳妥的话:“吉人自有天相,夫人好生养两年,就会好起来的。”

徐妈妈长长叹息,不再提这个话题,拍拍她的手:“夫人常常和我说起,从家里带来20个人,就你模样好,心地好,手也灵巧,靠得住。夫人嘴上不说,心里把你当自己人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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