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孟妈妈放风出去,长春院旧院子和苏氏新院子的人都知道,春苗莹儿要做姨娘了。
孔老夫人知道了, 甚是满意, “是个不嫉妒的”, 探望苏氏的时候把春苗莹儿叫了来,叮嘱“好好伺候二爷、夫人, 不许淘气”, 赏了几匹料子,两对金镯子。
赵氏却笑一笑,私下和身边的郭妈妈说“是个有心计的,那两个丫头,卖身契捏在她手里, 横竖还能飞上天去!”郭妈妈也说“这么一来,既拢住了二爷的心,又压倒了原来的三位姨娘, 这日后啊,长春院就是她一人独大了。”
赵氏有些不快:她宁愿有个心地纯善、舍不得让出丈夫的妯娌, 也不愿有苏氏这样有心计有手段的妯娌。
妈妈察言观色,忙道:“任凭二夫人再折腾,也越不过您去, 还不知道她这一胎是男是女呢!纵是男的, 前面还有昭哥儿。”
赵氏点点头, 喝口银耳汤, 摸摸自己的肚子:“也不知怎么, 迟了半个月, 月事还没来, 肚里疼得厉害,像是受了寒。”
郭妈妈不放心,便说“换太医来瞧瞧”,赵氏笑道:“前几日刚来过,也没诊出个子午寅丑。”郭妈妈放了心,瞧着她脸色打趣:“若是再不来,奴婢便以为是喜讯呢!”赵氏用帕子拍她一下,“我都什么年纪了,当外祖母的人了,也不怕人家笑话!”
就像赵氏评价的,苏氏是个有章法的,并不急于行事,让人把自己的院子第二进收拾出来,搬家具换器皿栽花木,参照府里姨娘的例,理出两个小小的院子,指了两个三等丫鬟伺候。
八月初井井有条,苏氏才把春苗莹儿叫过来嘱咐一番“不可丢了我的脸”,和孔连捷商量“妾身怀着孕,不便粉房子,先这么着吧,到了年底,若是这两个丫头懂事,二爷也满意,才办酒席,提月例”。
苏氏说一句,孔连捷便点点头,不是“甚好”便是“依夫人所言”,惹得苏氏和屋里的大小丫鬟发笑。
之后苏氏看了黄历,对了八字,先把莹儿给了孔连捷,过了几日,把春苗也给了。
春苗秀丽婀娜,莹儿娇憨讨喜,孔连捷本来就对两个丫头颇为留意,如今心愿得偿,自然十分宠爱,十日有六、七日留宿两个丫头的院子,剩下三、四日,恩恩爱爱地陪在苏氏身边。
莺歌自此有了新的差事,给两人熬避子汤。
院子里好事之人私下便“曹姨娘”“康姨娘”地叫了起来,有的奉承,有的讨好,苏氏只做不知。春苗莹儿毕恭毕敬地,对苏氏加倍殷勤,日日在身边伺候,夜间才回自己的院子。
旧院子里的秀莲听说了,不由难以置信:马丽娘嫁进伯爵府次年有喜,生了娴姐儿,之后足足三年,肚皮没有消息,才在孔老夫人的暗示之下把身边的丫鬟和老夫人的一个丫鬟抬了姨娘,生了旭哥儿与慧姐儿。马丽娘不甘心,遍寻名医调理数年,磕磕绊绊地生下昭哥儿,身子就此损了--苏氏进门才四个月,就给丈夫通房丫头,一给还给两个?
今年孔连捷续弦,秀莲心底酸溜溜的,见苏氏得了孔连捷的心,夜里妒得睡不着;换到苏氏,还怀着身孕呢,就把丈夫推给别的女人,不窝心,不嫉妒?
秀莲怔怔的,寻思半日对柳黄说:“这个苏氏,不是好相与的。”
屋里没别人,柳黄便坐在她对面嗑瓜子,穿着桃红绣玉兰花鞋子的脚一翘一翘,“若是好相与的,敢嫁进伯爵府,敢嫁给二爷?”
有几个有身份、有地位人家的姑娘,愿意当续弦,进门就当娘的呢?
秀莲吐一口气,回忆春苗和莹儿的脸--这两个不是在屋里伺候的,不常露面,还没和姨娘们一起日日给苏氏请安“我是瞧不上。长得还不如你。”
柳黄一晒,“人家是新夫人看中的,新夫人带来跟我们对着干的,便长得像个窝瓜,也有新夫人兜着,我们比得了吗?”
新夫人这三个字,柳黄只在没人的时候提起。
这句话把秀莲逗得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眼泪都出来了。“二爷是个没长性的,让她们且得意去,看二爷能宠她们到几时!”
柳黄不以为意,伸出手指戳一戳她额头:“傻不傻呀,你和她们较什么劲!要学就学新夫人,生孩子要紧。你瞧着吧,等明年孩子落地,新夫人就该插手院子里的事了,该换人换人,该整治整治,大小姐那边也落不下好。”
秀莲把帕子拧成抹布:“二爷半个多月不来了,我一个人,拿什么生?”
柳黄也为她发愁,找了话安慰:“你放心,听说新夫人安排莺歌,给那两个熬红花汤呢!”
提起一碗碗褐色的、苦涩汤药,秀莲有一种逃出生天的喜悦,如释重负地嘟囔“谁爱喝谁喝,我是不喝了。”
柳黄又想了想,低声说:“依我看,如果新夫人这一胎是男丁,那两个过几年才有可能生,若是个小姐,那两个这辈子也生不出来。”
秀莲胡乱点点头,“得想想办法,把二爷引回来。”
柳黄便替她出主意:“现在二爷在兴头上,等过了新鲜劲儿,新夫人必定要压一压那两个。到时你给二爷缝个荷包,精心些,放一方帕子,上面绣首诗。”秀莲去拧她的脸,取笑道:“小蹄子哪里听来,还诗呀歌啊,一套一套的。”柳黄闪开了,嬉笑:“人家为你费心巴力的,你倒好,翻过来说我!”
秀莲叉着腰骂:“把你惯的没大没小,天天你啊我啊的。”
柳黄委屈,福了福身:“是姨娘日日说,没把奴婢当普通丫头,没人的时候自在些,奴婢这才放了胆量。罢罢罢,日后奴婢定然好好当差,给姨娘做牛做马....”
一主一仆正嬉闹间,屋外传来动静,柳黄忙推到一边,过去开门,一个小丫鬟提着红漆食盒进来,秀莲嗔道:“这么半天才回来!”
是小茉莉。
小茉莉把食盒端到案几,打开盖子,端出一碗火腿烧白菜、一碗炸排骨,一碗肉末豆腐,一碟拌黄瓜花生米,然后是一碗白米饭,一大碗清鸡汤。
这便是姨娘的分例了。
秀莲看了看,想说什么又停住了,对柳黄说“你也把饭拿来,一块儿吃吧。”
当着第三人的面,柳黄向来是很恭敬的,忙说“姨娘用吧,奴婢去把饭提来,和茉莉一起吃”说着,便出屋去了。
秀莲趁机问小茉莉:“今天没有别的吗?”
小茉莉摸不着头脑,以为自己落了东西:“钱妈妈什么也没说,奴婢过去,摸了摸饭菜是热的,就把饭提回来了。”
秀莲叹口气,想问“李老三的儿子没有东西送过来”,又不敢,只好说“油腻腻的,吃不下,有没有鲜果?”
小茉莉更奇怪了,茶点是申初才有的,“姨娘等一等,奴婢这就去厨房讨。”
秀莲悻悻地“不用了”。
不多时,柳黄把自己和小茉莉的饭提来,炖豆腐,煎小鱼,白米饭--她是二等丫鬟的例,小茉莉是三等,只有一碟炒青菜。
柳黄还从盒底端出一小碟酸梅子,用个瓷勺子给秀莲拨几个,分小茉莉几个,剩下的才放到自己碗里。小茉莉端了板凳,秀莲在桌边吃饭,两个丫鬟在门边吃。
秀莲尝一口梅子,酸的眼睛鼻子嘴巴皱到一处,汤都顾不上喝,端起茶盅灌几口才缓过神,“厨房的醋都放进来了?”
柳黄笑道:“放出去的彩燕有了身子,她男人从外面买回梅子,央了钱妈妈做,钱妈妈就用蜜糖腌了一坛子,分了柳叶一些,柳叶又给我留了些。姨娘尝尝,吃的不顺口便算了。”
秀莲嘴里的梅子顿时比黄连还苦,勉强问道“彩燕的男人,是库房李老三的儿子李大吉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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