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济微躬身:“臣无议。”
余下众臣这方纷纷出声:“陛下英明,臣等无议。”
于是一锤定音,即刻张榜告示,王道济始终面无异色,未为部下与自己申辩或维护半分,直至下朝后,内阁之议即将结束时,方开口。
而他一开口,则是一击重磅。
“老臣昨日梦见太后了,”王道济面露戚戚之色,“太后责怪老臣,未照顾好陛下,更未尽到国舅之责。”
王道济继续道:“想是太后在天有灵,知晓了绑匪之事,心中担忧。如今大康皇室唯帝君一人,后宫空旷,更无皇嗣。陛下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便不由令人人心惶惶。老臣深知我这个舅舅人言微轻,却也斗胆再提一回,望陛下心系国事之余,也早日娶妻立后,充盈后宫,既为体恤臣民,更为一全太后殷殷之愿。”
王道济的另一重身份正是当朝国舅,即太后的娘家亲兄长。而已薨逝多年的太后太上皇向来是当今皇帝的忌讳,平日无人敢提。
王道济此言一出,殿内顿时一瞬死寂,落针可闻。
李妄头戴皇冠,一身皇袍,脸色微白,神色冷然,幽暗双目如深不可测的井,冷冷注视着王道济。
几位内阁重臣皆屏息静气,纷纷低头不敢言。
李妄十二岁登基,当初的少年天子如今君威日甚,浑身散发出强大的威慑感。
这些年他我行我素,行事愈发不羁,杀起人来六亲不认,不管谁,犯了错,落到他手里,该杀的杀,该罚的罚,管你是谁,毫不手软。
他身上既有着杀伐决断不讲情面的一面,又兼具冷静隐忍克制的一面,再加上心思深沉,喜怒难测,阴晴不定,无端端便令人胆寒。
李妄冷道:“哦?王相又做噩梦了?”
杨万顷呵的一笑,充满嘲讽。
王道济心中一凛,微微垂眸,避开李妄双目。他折损了几员部属,虽非举足轻重的人物,却也培植多年,何等可惜。无法挽回,便只能刺上一记,目的既已达到,便见好就收,不再多言。
一时散会,众人纷纷起身离开,杨万倾一人独留下来。
“杀人诛心,这老匹夫永远知道如何膈应人,倒有胆量提太后。”杨万倾冷哼道。
李妄仍看着手中案册,未做声。
杨万倾顿了顿,道:“他居心不良,其愿并非真心,但陛下确该考虑后宫与子嗣之事,于公于私,都乃……”
剩余的话戛然而止,李妄掀起眼皮看了杨万倾一眼,眼神微凉,杨万倾知道这是生了怒意,只得摇摇头,住口不言,遂亦告退下去。
“陛下,该用午膳了。”
谭德德吩咐传膳,数十个宫女太监捧着食盘鱼贯而入,不到片刻,膳桌安置妥当。
皇帝平日用膳历来至少二十四道菜,李妄却从一开始便改为十二道,倒不为铺张浪费,毕竟皇家自有皇家的规格排场,只是他没什么口腹之欲,向来吃的不多,无所谓奢简。
谭笑笑带着两个内侍在旁侍膳,谭德德亦守在一旁。
门外膳房总管远远候着。
不到片刻,李妄便放下筷子,结束午膳。宫人们纷纷撤膳。
膳房总管伸长脖子仔细看撤下来的膳食,谭德德出来,对他摇摇头,膳房总管登时面露无奈。
一桌子菜,几乎没怎么动。
“谭总管,陛下这……”膳房总管面带疑惑。
“还像往常一样罢。”谭德德低声道,“昨日想必不过一时兴起。日后没有吩咐,便还按从前的来。”
膳房总管挠挠头,暗叹口气。
当今天子可说是最好伺候也最难伺候的主子。好伺候在于陛下不太挑剔,更从未提出过任何稀奇古怪的要求,总是做什么吃什么。
难伺候也正因为这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提,自然难知其真正喜好,只能靠揣测,估摸着弄。
虽说在宫中当差,安稳最好,每年宫中逢年过节例行赏银也不少,但这么多年,御膳房简直如同个摆设一般,稳倒是稳,却实在令人多少有些沮丧。
昨日陛下忽然点了三样东西,有史以来头一回!
膳房比准备任何皇家宴会都要紧张兴奋,当晚当值的上下一百多人全体动员,犹如过年一般。
那三样东西并非多难,关键在于陛下生平头次主动想吃点什么了……事实上,陛下也确比平日吃的多些,简直叫人欣喜若狂。
膳房总管这两日根据这几样东西,特地调整菜单,做了类似的菜式饮品。结果呢……陛下却又恢复原样。
膳房总管叹口气,君心难测,实在君心难测啊。
“陛下,该喝药了。”
药汁浓稠,黑乎乎的,散发着强烈的苦涩味道,李妄接过,面不改色的喝了,喝完之后,重重一扔,砰的一声,碗在盘子里滴溜溜打转。所有人一颤,纷纷跪下,端药捧盘的小太监更骇的趴伏在地,不住磕头。
李妄目光沉沉,却没有朝宫人发脾气,只面色不虞的坐着。
谭德德忙挥退众人,殿中一时鸦雀无声。
门外来了人,谭德德轻手轻脚出去,与那人低声交谈几句,进来后,观察李妄神色,寻找开口时机。
“说。”李妄淡声道。
“回陛下,陛下吩咐的第二件事,已办妥当。”谭德德回道。
李妄扬了扬眉,未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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