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日医院里的人不算多,很快叫到号,针扎进手背那一刻,曲懿脸更白了,腿也软,心有余悸的声线颤抖,“你先回去,我在这随便逛逛,挂完我直接回酒店。”
医院有什么好逛的?
大壮投去匪夷所思的一瞥,随后听见曲懿说:“盛景还在酒店,你回去看着他。”
挂完一瓶吊水,曲懿没了耐心,找到护士拔了针头,脚步还是发虚,龟速挪到住院部。
病房里就徐清澜一个人,扎了个低马尾,安安静静坐在床头,远远看着像一幅画。
听见动静后,她抬起头,脸上出现一闪而过的惊喜。
曲懿选择性地无视,挪开床边的椅子,“别误会,我不是特地来看你的,刚挂完吊水,顺路来看看。”
她把自己贴着创可贴的手背露出来,不留一点空档地问:“就你一个人?没请护工,盛衡就这么抠搜?”
“是我说不用的,一个人清静。”
曲懿神色僵硬几秒,随口引导出新的话题,“盛景在我那。”
“我听说了。”
“我上次给他找来的心理医生怎么说?”
徐清澜不答,眉眼又柔和几分,“小景要是知道你这么关心他,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曲懿眉心很快拧了下,嗓音听不出异样:“我什么时候关心他了?”
徐清澜看破不说破,展眉笑了笑,盯住她看了会,“比上次见到更瘦了。”
曲懿正想嘲讽一句,忽然想起昨天盛衡在电话里说的:她不敢打扰你,也怕你不愿意见她,所以每次去你那,都是小区外干站着,运气好,还能远远看你一眼。
还在走神,徐清澜忽然来了句,“妈妈对不起你。”
“对不起?”
曲懿觉得这三个字从她嘴里蹦出来太过荒唐,她的童年缺失了太多的关爱,可在她最需要听到这句道歉的年纪,徐清澜和曲乔生却只顾着自己的事业,在她不到十岁时两个人分道扬镳。
“你对不起我什么?”分不清是高烧还是本能的反感,心脏闷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房间里的空气都变得稀薄,呼吸频率越来越局促。
徐清澜声音已经哽咽,“你一个人在外面这么辛苦,可妈妈什么忙都帮不上。”
曲懿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她已经看到网上的舆论导向和所有负面攻击。
和之前一样,这次依旧连带着徐清澜也被误伤。
收到第一条恶评是在七年前,对方骂得很难听,曲懿至今记得清清楚楚,包括每一个标点符号。
【你妈没个十年脑血栓生不出你这样的智障,这么爱舔男人,我看干脆被男人艹死算了,真特么贱货。】
不知道是出于赌气还是什么心态,她浑身颤抖地发过去一段长评以示回敬,最后还特别强调:“我没有妈”。
……
曲懿没法说服自己陪徐清澜一起扮演母女情深的戏码,也没法用一句“没有关系”来粉饰太平,很多时候,但凡她动了想发泄情绪的念头,就从来不会委屈压抑自己。
“我不需要你帮忙,你就跟以前一样,别管我、管好你自己、管好你家里人就行。”在徐清澜面前,她一如既往地无法产生归属感,总爱习惯性地将自己从重组后的“四口之家”单独拎开。
徐清澜从她的话里听出了担忧,“懿懿,别担心我,妈妈身体没什么大碍。”
曲懿想笑又笑不出来,“别太美化我了,我从来都没有担心过你,之前不想让你生下盛景也不是出于担心。”
她说谎了,担心是有的,高龄产妇生产的风险有多大,她大致了解过,但阻止盛景出生的出发点,更多是源于她的嫉妒和不理解。
冒死生下盛衡的孩子,她就这么爱他吗?
她觉得徐清澜背叛了她,也背叛了曲乔生,哪怕徐清澜早就和曲乔生断绝夫妻关系,哪怕那个时候曲乔生已经离开人世。
后来她花了两年时间,还是没有办法接受这个结局:
徐清澜变成了另一个人的妻子。
徐清澜不再是她一个人的妈妈。
“你和我爸离婚的时候,说实话我没有太多感觉,我只当你们是暂时分开了,但你们还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我爸走后,你改嫁,又生了盛景,我讨厌他们,所以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接受他们。”
曲懿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阴暗面全部剖析出来,嗓音沙哑难听,“我只有你了,可为什么,我却不是你的唯一了?”
身体好像被无数根细绳缠绕着,收紧,没有一处地方不是疼的。
“别再说什么我担心你的话了,从始至终,我想的只有我自己一个,你们怎么样都跟我——”
肩背一沉,曲懿倏然顿住,徐静澜的气息近在咫尺,手掌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她的肩,轻柔的力道,压在心头的窒息感却更加强烈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清澜松开她,手掌托住她的脸,柔软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懿懿,刺是用来保护自己的,不要让它扎伤你。”
曲懿心脏极速跳了两下,沉默里,她不敢看徐清澜几乎能洞察一切的眼睛,落荒而逃。
长时间积攒下来的逞强和自我欺骗,随着她为自己构筑的自我防御机制不攻自破后瞬间瓦解,左脸颊还留有徐清澜指间温热的触感,是她在童年时每个辗转难眠的夜晚,最渴望的关怀。
曲懿把自己藏进卫生间,推开隔间门,反手锁上,后背贴着冰冷的木板慢慢滑下,跌坐在地上,一条手臂抵在膝盖上,张嘴狠狠咬住,通过凌虐肉|体带来的快感转移肺腑难忍的疼痛。
一面拼命压抑着,不让自己的哭声有一丝一毫的泄露。
她知道自己这样不对,但有些情绪是控制不住的。
更何况,徐清澜太犯规了。
像以前一样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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