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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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嘉予鼓励了他一把:“想做就去做,你没问题的。”他说完才在脑子里面消化了一下对方这话,“一百公里……不是相当于两个马拉松吗?这得跑多久啊。”

“快两个半。”方皓很认真地说:“我没跑下来过,所以不知道。”

两年前,他和路家伟很狼狈地分手,分手之后他在个人生活和感情上面迷失了一段时间,有几个月都过得不太快乐。他自我剖析觉得自己是典型四分之一人生危机了,需要一点新鲜的动力和目标,所以一冲动报了北京的一个百公里赛事。因为报名得匆忙,赛前他一直没有太准备好,到了比赛那天是愣是逼着自己去跑,觉得他以意志力和平常的长距离表现也是可以撑下来的。结果,跑到第70公里处的时候他就感觉不对,因为吃不进去东西导致完全得不到能量补充。那天北京也挺热的,他在路边吐过两次,最后实在跑不动才放弃了,是让救援车给拉走的。方晟杰和樊若兰还是来终点拥抱他鼓励他了,可他难抵失落。

在那之后,他没再试过同样的距离。成绩表上那个大大的did not finish成了他的心理阴影。跑圈管这个叫dnf,常跑常比赛的人,谁没有两个dnf。可是,对于方皓来说,也许是百公里的距离,也许是这个非常寸的时间截点——dnf的究竟是那场仓促的比赛,还是上一段感情的惨淡收场,到底是什么困扰着他迈不出这一步,他自己也没完全琢磨明白。

跑步回来以后他洗了个澡,准备去机场上班。方皓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发现陈嘉予已经穿回了昨天的制服,他的笔记本电脑放在餐厅和客厅分隔的吧台上,人正翘着腿坐在他吧台旁边配套的高脚凳上,一边翻看电脑处理工作,一边和家里人讲电话。

早餐他看起来是吃过了的样子,筷子盘子都装进了洗碗机,包括之前品尝意式浓缩的那个小杯子。方皓之前其实也有感觉,陈嘉予身上就有一种很难形容的气场,他进了哪个谈话都是主角,走近哪个房间都是主人,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感觉,和他出不出名没关系。眼前,他在自己客厅摊开了阵仗,那感觉真不像第一次在他家过夜,而像是早就在这屋檐下居住已久——哪个壁橱里有什么东西,他估计都摸透了。大概有片刻,方皓没舍得打扰这默契。

他也无疑偷听,但陈嘉予电话没避着他,提到了到医院办手续和给医生送花篮表示感谢。他又抬起手表看了看时间,然后说定了中午去。

等他挂了电话,方皓得空问了他:“你家里人住院了吗?”

“是我妈妈出院,”陈嘉予想起来,他们似乎是没有聊过这个话题,看方皓提起了,他也没有回避:“乳腺癌晚期,已经转移淋巴了。之前在化疗,但是最近她决定保守治疗,没大事就不去医院了。”

方皓确实是第一次听他说家里的事,他轻声说:“……是什么时候查出来的。”

陈嘉予说:“大概一年前。”

方皓回忆了一下,他从各种其他渠道确实了解,大概就那会儿开始,陈嘉予放弃高薪且省力的国际线,反而来飞国内线。方皓把自己放到他的位置,想若这事发生在樊若兰身上,他肯定难受得要窒息了。他虽然在刚刚开始工作的那会儿也经历了父亲离世的变故,但他父亲是心脏病去世的,事发实在是突然。从某种角度讲,他离开的时候,没有身体上的痛苦,也没有这种已知生命会走到尽头然后一个个掰着日子过的心理煎熬。家里有绝症病人,影响得不仅仅是病人自己,还是他身边的亲人。推己及人,他知道这一年,陈嘉予肯定过得不容易。

方皓走近了他身旁,在另外一个高脚椅上坐下来,只是说了句:“抱歉。”言罢,他把手放在了陈嘉予后背上拍了拍。

昨天晚上那种感觉又回来了,明明再苦再难的时候自己一个人都熬过来了,如今真的有人站在他身边了,说一句懂你,说一句抱歉,就让他觉得鼻子一酸。陈嘉予低下头掩饰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片刻后才说道:“也不是我能选择的事。”类似的话他之前也对方皓讲过。对他来说,兼顾工作与家庭,这从一开始就是天经地义的唯一选项。可现在方皓问起来,他倒是警醒了,如今需要平衡的这里面又加了一项和方皓的感情,他哪一边都要照顾到,不能让人失望。

方皓看着他严肃的神情,叹了口气,又说:“对不起啊,我……帮不了你什么。”

陈嘉予有点感动,他合上了电脑,也反握住他的手:“不用。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陈嘉予收拾好东西要动身去医院了,他还想着方皓的车放在机场了这事,所以执意先开车送他上班,然后自己再掉头回家。方皓从这拉风的保时捷马坎刚下来,迎面就赶上刚停好车的楚怡柔。

陈嘉予也认出她来了,也没避讳,摇下车窗跟她打了个招呼。

等他一骑绝尘开出去老远了,楚怡柔睁大眼睛,问方皓说:“你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方皓笑了笑,这次跟干脆地对她说:“嗯,算是吧。”

“你们在一起了?”楚怡柔确认道。

方皓说:“把话说开了,还算在试用期吧。还没在一起。”

楚怡柔替他高兴,拉过他胳膊:“哎,我就知道你俩不一般。”

楚怡柔小他两岁,所以方皓对她总有着兄长般的纵容,这时候也认可了她:“嗯,还是你火眼金睛,发现的比我都早。”

两人在塔台分别过,管制室内一切如常,从雷达屏幕、话筒耳麦到飞行进程单。空调恒温,杯子里永远放一升水,椅子也是上次他给自己调好的高度,这些都是他生活的常数项。方皓在自己席位上坐下,像往常一千多个日子里那样做准备工作,这些并没有什么不同。可唯一的变数在于,方皓觉着自己心情愉悦——陈嘉予今天不在天上飞,但是他人应该已经上高速了吧。原来记挂着一个人,也可以是这样的心情,让他轻松自在又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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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asy pace (ep):轻松跑,就是为了恢复体力或保持状态;tempo:节奏跑,就是中高强度跑。

第41章 火苗

陈嘉予没想到,是从自己父亲嘴里听到货航1025号升降舵卡阻的事故原因初步查出来了——还真的被他给猜中了,就是因为运送大型燃油开采的机器,固定方式不合规,导致绑带在拉升的时候就断了几条,引发多米诺效应,在货舱后面的三台机器个顶个全部移到飞机尾部,不但造成重心后移,还直接把货舱给戳穿了,能降落下来全员无伤亡实属幸运。另外一件事也让他一语成谶,黑匣子在飞机抬轮升空以后五秒就被撞翻了,所有数据都没恢复下来。不过,机身没太过火,损毁也并不严重,据说专家们基本上掀开盖一看货舱壁和尾翼滑杆的损毁程度,就大概知道发生什么了。

这两天方皓和他排班排的很不巧,方皓休息的时候他在飞,他飞的时候方皓却轮班休息。方皓本是那种一旦下班或者轮班一秒钟也不想在机场多待的人,可如今两个人几天都没碰着面,方皓就说下了大夜班愿意在机场多等他一会儿,抢在陈嘉予开行前会之前跟他吃顿早饭。

这事故原因在管制和少数几个当天在空域里的机长圈子里面也传开了,方皓见到他第一句话,就是:“货航1025号,你听说了吗?真被你给说中了。”

“我听说了,”陈嘉予见他问,也意识到了事关他值班那天的情况,联想到他这两天早出晚归,自己几次约都没约上,今天勉强凑上时间还是大早上,所以他的心也跟着揪起来了一下——“这次,没波及到你吧?我看你这两天……”

他话没说完,方皓就摇摇头打断他说:“这次没有。但是听说机组和承运组全挨罚了。”他这两天因为这件事确实难以放下心,有了上次雷达失效的时候领导的挑剔,他真的保不准他们这次又能挑出什么错来。但是,一周都过去了,阎雄阎副主任没找过他,郭知芳也从家里打来电话给他吃了颗定心丸,他才觉得应该确实是没他的事。

这事情陈嘉予倒没听陈正说,“机组挨罚?把升降舵卡阻的飞机时速200多弄到地面上还没人伤亡,已经做得很好了。”他有点替1025号的老机长打抱不平。听他爸说,这位机长原来也是民航的,都快退休了,赶上这么一档子事。

方皓也只是初步揣测了一下:“国外进口的机器……可能挺贵的吧,包括一架飞机,全部报废。”

陈嘉予不买账,顶了一句:“那都是海航淘汰下来的客改货的飞机,再过两年就该全部退役了,至于机器……机器再贵,能有人命贵吗。”因为对面坐的是方皓,所以他说话没有保留,“承运方该挨罚,这个我没意见,我觉得机组不应该背锅。”

方皓倒没同意他这最后一句话:“承运长也有苦说不出。他们规章里面,其实根本没写清楚怎么固定非常规的这种大型机器。据说军方的人运送武器装甲车什么的有自己的一套规矩,那也都是经验相传,没写到规章里面。”说到底,又是规章没跟上,这事情方皓可太了解了,他自己就吃过这个的亏。

这事情陈嘉予倒不知道,他点了点头,最后岔开了话题说:“没波及到你就好,这两天你这么忙,吓我一跳。”

方皓又说了一遍:“没有,就是单纯的忙。郭姐不还在休产假,挺过这个月就好了。”他本来不应该值这么多夜班,连值夜班对身体消耗很大,尤其是大夜班之后,他眼睛里都有红血丝了。“不过好消息是,我徒弟要出师了,以后你可能十次有八次就赶上展博拿话筒了。”他补充说。

可陈嘉予砸了咂嘴,一脸遗憾的样子:“听不到你声音了啊,这可不是好消息。”

他说得亲密,音量一点也不减,仗着早上机场人不多,还把椅子挪近前了一点,往他这边靠了靠。

方皓不是那种喜欢公共场合秀恩爱的人,所以被他说的有点不好意思了,就低头抿了抿他的咖啡,身子没动窝,任由陈嘉予在桌子底下用膝盖轻轻碰了一下自己的膝盖。

陈嘉予看他喝咖啡,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飞行箱里掏出来一个保温杯,还给方皓:“你的杯子。”上次他们也是在t1碰到一起吃午饭,恰好是方皓刚来上夜班,而陈嘉予飞完一天的任务要走了,方皓在家里用半自动咖啡机尝试做了个decaf燕麦拿铁,揣到保温杯里带来机场给他带走。陈嘉予感动之余,开玩笑说自己这个生日礼物简直就是超值投资,明明是给方皓买的,自己已经连着沾着几次光了。当然,如果他多在方皓家睡两天,那可能就更回本儿了,不过这话他没好意思说,说了显得他想要得太多。

“今天飞哪里?周末也飞吗?”方皓看席间安静,就拿出老本事开始继续聊工作。

“还是深圳宝安和广州白云,周六也飞的,周日休息,但是周日我得回趟家。” 飞行员没有节假日也没有周末,陈嘉予也不例外。他面有歉意,本来周日他俩都是休息的一天,但是他这边提前说好了要陪父母吃饭和逛公园,估计需要一整天都在外面。

方皓倒是没太介意,他点点头说:“没事,周一呢?”他见陈嘉予拿出手机开始翻自己的排班表,又小声补充了一句:“反正我家离机场近,你……没事儿的话,下飞就过来呗。也不用特意敲定哪天,提前打个电话就行。周中只要我不值班,应该都在家。”

陈嘉予嗯了一声表示同意。那天晚上和白天之后,他太久没碰见过方皓了,也太久没碰过他了。在t1见过两次,包括今天这一次,每次都是匆匆忙忙。他们短信发得倒是挺勤,经常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每次关车以后把手机移动数据一打开总是有新消息进来,和他相熟的乘务长都调侃他了。他俩把话说明白之前,两人之间的聊天记录不到十页,可现在两天就能聊出去十页。陈嘉予昨天回丽景的路上堵车,就让方皓给自己发个照片看看,还被方皓拒绝了,他只能把记录翻回一周前方皓发给自己的那张吻痕的照片多看了两眼,他看着看着都要起反应了,被后车嘀嘀了半天,他只能生生把屏幕按灭,也浇灭心里那团小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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