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是什么呀。”过了会儿——或许只是一瞬,佳佳问她,不安地、好奇地问道。
“什么?”她有点疑惑。
“就是……底下的东西。”佳佳说,很费劲地挤出几个字,嗓子像余栀家生锈的门锁。
余栀已经不记得自己回答了什么,她只记得后来母亲回了家,温和地安抚了她们,并给了余栀几张钞票让她去超市买点什么。她很确定母亲眼里有跟她一样的惊诧和慌张,比她遮掩得更好。
那陌生男人是她们家的鬼影,余栀不经常见他——她被送去了外婆家,早上坐很久的班车去上学。很少回家属院,当然,她也不想回去。
她没真正看见佳佳眼里的景象,这种不可见的恐怖在她心里盘绕着。那东西是什么?这个问题在她脑海中模模糊糊有个答案。叁岁时她跟表弟在乡下的外婆家消暑,一块洗澡,去河里游泳,晚上在一条席子上赤身睡觉,只盖层薄毛巾,边上电风扇吱扭扭摆着不甚灵活的头,含着热气的风吹到胳膊上,她翻了个身,啪嗒一下,一层汗就把她和表弟的皮肉连镶在了一起。“不能碰到小麻雀嗳。”大人们总在他们半梦半醒时交谈,笑声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紧接着一只干燥的、粗糙的大手把余栀的胳膊放回去,她嘟囔一句,眼皮子就彻底粘住了。余栀从小就睡不安稳,做半宿的梦,有次梦见自己去上海,干妈也在;她在船的栏杆边试图捉鱼,一个浪打过来,海水好冰好凉,咸咸的,余栀咂咂嘴,醒了。原来是流到嘴角的汗。
母亲偶尔带她回去跟男人一块吃饭,余栀从书里给男人找了个定义:后爸,她等着母亲问她那个主角们常被问到的问题:“喜不喜欢这位叔叔/阿姨?”,她连答案都准备好了,但母亲到底没问。她在外婆家住了两个月,期末考试前又被母亲接了回去。
余栀没再见过那位叔叔。
“上次我看电视,11套,两个人在床上互相搂着,我哥进来给我关掉了。”佳佳躲在进地下室的楼道间里跟她咬耳朵。余栀回来后她们又玩到了一起。
“我知道的,我看网上写这么着到了早上,女的会流好多血。”余栀家里有了新电脑,她学会了怎么给电脑开机关机,以及,怎么在网页上搜东西。
她们开始有点害怕,又有点好奇地窃窃私语,半懂不懂地将网络、书本、电视上看到的东西复述给对方。余栀听过佳佳对那东西的描述:半粗不长的一根,被乱糟糟的黑色毛发盖着,蔫答答,很丑,也很恶心。她不再去那间储藏室,一进去就想到佳佳的描述,偶尔她甚至在地上看见了一个坍塌的人影,那东西就赤袒袒耷拉着,年幼的余栀头晕目眩。
窗子被风刮得簌簌响,余栀头痛欲裂地醒了,她摁开床头的手机,叁点一刻,外边沉沉暗着。她清了清积攒的消息,看到一条“姐,盒子我先丢外面了,明天出门再扔。”昵称叫“heavy”,余栀回忆了会才想起来是谁。很莫名地,她为这消息里的熟稔感到一点愤懑。余栀太不明白争吵之后的其乐融融,又没有勇气撕破谁都明白的那点虚假和平。在姓亓的那一大家子里余栀活得稀里糊涂,她连自己单方面的决裂和厌恶都想不明白,仿佛他们真成了对因距离渐渐疏远的平常姐弟,如今在异乡就该被血缘绑到一起,“你们得互相扶持。”母亲说。她在心里尖叫,然而、然而,她微笑,说: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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