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晚媱便要出去,面前忽然呈来一只锦盒,只听他道,“给你的生辰礼。”
余晚媱顿了顿,手没收,怨怼在心底积聚,出口便是刺人的话,“不劳你费心,即是丁忧在家,也没必要往我们国公府跑,要被人见了,还会连累我们。”
陆恒身体紧绷,缄默了半晌道,“抱歉。”
从江南回来,他开口闭口便是对不起、抱歉,他身上的傲劲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以前总是矜贵冷漠,下了趟江南,他放下架子,和她说话都带着小心翼翼,仿佛怕吓到她,又怕惹恼了她。
但他越这般,余晚媱越觉得胸口那股气被堵住,她自来体谅人,别人敬她她也敬别人,陆恒欺辱她,她现今也应当还回去,可他这副老实认错的态度,倒让她再说不出难听的话。
她紧咬唇,须臾对霜秋道,“你到外边儿候着,我有几句话和陆侯爷说。”
霜秋悄悄退到阁门外,顺手将门合上。
水阁有四面窗户,窗门全开了,晚风穿来穿去,窗纸被吹得咯吱咯吱响。
余晚媱微微眯一点眸,冲他弯笑,“我不想可怜你,我比你可怜。”
陆恒艰涩说道,“我想弥补……”
“我为什么要接受你的弥补?你可以继续自高自大,不用在我面前做小伏低,”余晚媱恨极了自己的软弱,才说出这句话,她就无法自控的开始流泪,眼泪从她眼睛里一颗颗掉落,顷刻间落了满脸,她的身体也控制不住在抖,明明她应该挺直身板,将他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让他赶紧滚才对。
她哭的极可怜,陆恒放下灯笼,自袖里取出白巾试探着往她面上揩,刚触碰到那绵柔肌肤,她忽的扭过头避开,她生硬道,“今日是我的生辰,我不想看到你,请你走。”
陆恒僵滞,片晌他还是用白巾替她一点点擦掉她脸上的泪,她眼睫上挂着的水珠也被修长手指拂去,他认真端详着她,那唇被她咬了一道痕,很符合她的脾气,纵使难过愤怒,也只会跟自己置气,他的所有心神都被那道痕摄住,他想抚平痕印。
忘记了她的厌烦,他微微倾身,将唇覆了上去,就这么安静的与她碰在一起,鼻尖萦绕着酒味,他知道是酒劲让她放下了警惕,他的心口滋生出疼,想抱住她安抚,告诉她,他已经悔改了,他不会再像过去那般欺她,他想跟她过一辈子。
唇碰上时,余晚媱还有些慢半拍,她张着眸,愣愣的望着他,他们的眼睫交织成结,像最亲密的夫妻,似乎过往的不愉快都是假的,现在才是真实,可她陷在过往,只记得他是头冷漠的衣冠禽兽,她忽而闭上眼,唇张了点,在他失神时狠一口咬上去,霎时口腔中充满了血气。
她骤然抬手将他一推,他朝后摇晃了一下,到底不是伤重时,他能站稳脚,只是手里的锦盒掉到地上,啪嗒打开,里头的鸿雁纹鎏金腕钏滚到地上,上面遍布玉石翡翠,极其精致,看得出是他叫人精心打造出来的,他嘴唇被咬破,血染了嘴角,显出几分狼狈,但还是蹲到地上,捡起腕钏,想给她戴上,被她一手打掉,腕钏这回没那么坚强,上面的玉石摔碎了几块。
他又蹲回去,将其捡起来放回锦盒,慢慢盖上盒子。
余晚媱俯视着他,他的眼睫在颤,她从没见过他的姿态这般低微,他们换过位置,她成了那个拿捏着他们之间情感的人,明明应该有快意,但她徒然有些许说不出的揣揣,连他看过来,她都心慌的移过眸,不愿和他对视。
“我再让人做副送来,”他温和道,丝毫没因为她的推搡生气。
余晚媱没了脾性,懒得多说废话,打开门,正见顾明渊搁门口杵着,眼睛从她看向陆恒,最后看到陆恒嘴唇上破出血,又意味不明的望她,果见她唇上沾了点血。
余晚媱略显难堪,跨出门跟他道,“大哥,我只是过来纳凉。”
顾明渊点点头,“确实如此,不早了,你回去睡吧。”
霜秋偷偷过来递了帕子给余晚媱擦嘴,余晚媱打量着顾明渊,只听傅氏一直说他很忙,忙的不常回府,有时也只是回来拿些东西便走,近来仍住在署衙,但看他样子也没多焦虑,神态很松散,那署衙当真忙的离不开人吗?
她斟酌片刻道,“大哥,我听沈姑娘说,沈家出了些事,那位沈六爷没了,真是可惜。”
顾明渊先是皱眉,随即唔声,再没其他表情。
余晚媱摸不准他的想法,便又道,“傅表哥还让我带了副画回来,特意交代要送给沈六爷,以表歉意,现下人都没了,这画我竟不知要怎么处理。”
这会子毕竟黑天,也看不出是因着光线缘故,还是其他,顾明渊的脸色显得阴沉。
“把画给你大哥吧,沈六到底顺着我唤他一句表兄,”陆恒捏着白巾擦掉唇上的血。
那白巾才给她擦过泪,他也不避嫌的往自己嘴巴上抹,余晚媱黑着脸跟顾明渊道,“大哥记得过来找我取画。”
说罢便在霜秋的搀扶下离开了。
顾明渊进门后挑了个凳子坐倒,“多谢大人替下官解围。”
陆恒坐到方才余晚媱坐的凉椅上,笑了笑,“我本来是给她送生辰礼的,但她看起来不太欢喜,回头我再送一副来,还请你替我交给她。”
顾明渊嗯了声,“近来朝里不太平,沧州大旱,户部发不出赈灾款,圣人发了好几回火。”
陆恒便想起了他们在沧州时看到的情形,那些百姓在苦难中挣扎着,仍相信朝廷会来救他们,他扯唇问道,“沧州那几个驿站主官收拾了吗?”
“自是全做劫匪处置了,”顾明渊道,他是后来才得知,傅氏他们途中遭了多少磨难,地方驿站原本就是闲职,朝廷不管,只给薄款维持驿站供给,这些主官到底是个官儿,在地方能说得上话,天高皇帝远,渐渐的便成了匪气。
陆恒道,“我如今身在丁忧,朝里的事我就算想帮忙,也帮不上。”
顾明渊眼抬起,“大人,往年地方灾情,朝里拿不出款,都是怎么解决的?”
陆恒微笑,“圣人节俭开支,起高富饶地方的商税,令各地富商捐输1,若实在困难,朝臣也需捐献。”
这些大臣都是过惯了好日子的,手头自是有余钱,这种法子圣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用,毕竟伤及臣子根本,到时会引起他们的不满,于圣人不利。
各地富商来说,也着重是盐铁买卖这一块,其余杂商比不得这个赚钱,这些富商腰缠万贯,从他们手里扣钱就容易的多了。
顾明渊了然,“陈盐政倒是递了折子来京哭穷。”
陈肃是京里江南两回跑,他这个盐政做的极舒坦,底下有人管着,他闲暇时还能回京,每年依例上交盐税,圣人倒也不会因为这点事说他。
顾明渊又道,“大人这么一说,他就算哭穷,江南那边的盐商应当也会有钱。”
陆恒颔首,“多催催还是能催出钱的,只是这个事咱们大理寺不好插手,最好让都察院那边秘密上书,由圣人调人监察,没准还能查出什么猫腻。”
顾明渊告诉他,“我会跟荀御史提此事,只怕圣人会以为我们揪着江南私盐案不放。”
陆恒慢声道,“没了王家,不会波及三皇子,圣人缺钱,只要能让江南盐院掏出钱,其余的都不重要。”
——
余晚媱生辰过后的两天,陆恒托顾明渊又送了一个锦盒来,她是不想要的,但傅氏给收了,还打开来看,是一条用西洋各色宝石做成的颈链并着一套淬金打造的头面,头面做的精巧好看,但在京里想找个匠人还是容易的,只是洋货贵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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