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皱着眉毛,对自己的成绩不太满意——她玩得最好的一次,一枪打穿了两个移动靶子的靶心。旁边的男生看得目瞪口呆,张着嘴,不停地鼓掌。
她本想让俱乐部女郎(俱乐部的女服务员,红发,长睫毛,穿着闪亮的亮片短裙)再去换一些子弹,忽然看到了门口的乔森,一下子失去了继续打靶的兴致。
当她对一个男人充满兴趣时,可以屈尊伪装成任何模样去引诱他们;只要能让他们爱上她,得到他们毫无价值的真心。可一旦她失去兴趣,哪怕他们捧来镶满钻石的王冠,都无法使她动心。
她不会因为某样昂贵的珠宝,而爱上一个毫无特色的男人。这都得感谢她的亡夫,加宁·叶利斯特拉托夫。他的遗产为她创造了一个国际象棋般的世界,她在那个世界头戴王冠,拥有自己的兵和马。
叶利斯特拉托夫是一个好男人。可惜,她不是一个好女人,会给一个已经消逝的灵魂守贞。
她始终记得他病逝的前一晚。那是一个寂静、美丽、寒冷的春夜,窗外的树叶沙沙作响,黑暗如同冰冷、冰冷的幽灵笼罩着惨白的病床。她坐在病房的角落,就像一只即将出巢的鸟儿般茫然无措。叶利斯特拉托夫被下达了病危通知书,她马上要变成孤家寡人了。他死了以后,她的未来会是怎样?她会被父亲再嫁一次吗?新的丈夫还会像叶利斯特拉托夫那样疼爱她吗?
她越想越茫然,越想越恐惧,牙齿格格打颤,整个人就像发烧了一样难受。
她想掌控命运,却不知道怎么掌控。她是一个女人,女人生来就是为了嫁人。她比普通女孩幸运一些,上了一所不错的私立学校,可在学校里,她仍在学习如何嫁人,如何成为一位合格的妻子。学校不教她们数学,也不教她们物理,更不教她们天文地理,只教她们礼仪、舞蹈和烹饪。
老师对她们说:“美洲是谁发现的,红种人是什么,巴拿马地峡在哪里,恺撒、亚历山大和拿破仑分别属于哪些国家,这些对你们来说,都是无用的知识。你们只需要知道如何抓住丈夫的心就行了。至于其他的,让男人们去争论吧!”
她直觉老师说得不对,却无法反驳,就像她面对自己的命运一样无力。
幸好,叶利斯特拉托夫是一个博学多识的教授。他告诉她美洲是哥伦布发现的,红种人是印第安人的谬称,巴拿马地峡位于美洲中部;恺撒、亚历山大和拿破仑分别属于罗马、古希腊和法国。他还教她下象棋,跟她一起看象棋杂志,复盘残局,给她买了一副摩洛哥山羊皮的袖珍棋盘。
他告诉她:“象棋中,‘王后’是万能的,是气势汹汹的,实力最强的一种棋子。”
现在,她的“国王”要死了,她还能在人生这盘棋中继续走下去吗?
她忐忑不安了一整晚,醒醒睡睡,做了无数个不祥的噩梦。没人发现她的异样,护士们都以为她是伤心过度。最后,还是病入膏肓的他察觉到了她的不安。
他静静地望了她一会儿。生病后的他苍老了十几岁,鬓边的发丝枯萎了似的贴在他瘦削的脸颊两侧。他不再清醒,也不再优雅,坟墓的泥土已经埋到了他的脖颈。没人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持优雅。
“多莉,你要坚强。”他低沉沙哑地说,“‘王后’是万能的。”
她忍不住“呜呜”痛哭了起来。那是她最后一次软弱地痛哭,哭得面颊耳朵都涨得通红。但她奇迹般地不再焦虑,也不再恐惧。黑暗中潜藏的危险消失了,不祥的噩梦也消失了。她在这短暂的婚姻里发生了巨大的蜕变——为什么?她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知道了美洲是谁发现的,又也许是因为知道了“王后”是万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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