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松子从从容容地站在了平台下方,并不急着走上来,微笑着问韩棠:“您想不想上去看看孩子们的画?想请您给布展提点意见。”
“我吗?”韩棠有点惊讶。
“上次家长会,是您去参加的吧?我记得的。散会以后您在教室里看了好久孩子们的画,我跟您提到想给班里孩子们的画办一次画展,您说这可太好了。”杜松子微笑着说。
“在这里办吗?”韩棠模糊记得是有这么回事,暗暗怪自己忘性大。
“不,到时在学校的校史馆办。今年是咱们学校一百二十年校庆。这里三楼是间美术馆,陈列了画室里孩子们的一些画作,我想到时候可以参考这里的形式——今天我带了班里几个孩子的画来,看看效果。正好您在这,想请您也看看。有楚风眠的两幅画。”杜松子说。
韩棠本来就有点兴趣,一听有孙女的画,简直称得上是心花怒放,转脸看看低头默不作声只顾喝咖啡的艾黎,伸手照她后脑勺拍了一下,看着杜老师说:“好啊,这可太好了。艾黎,跟我一起来。杜老师,这是风眠的表姑姑,方便一起上去看看吧?”
艾黎被姑姑这一巴掌拍得差点儿鼻尖戳咖啡里,无奈地放下咖啡杯,抬头看了杜松子。见他正看着自己,她微微一笑,没出声,只是点了点头,起身把车匙和手机装进口袋里。杜松子在前面带路,几步已经跨出了好远去。韩棠有点兴奋,下台阶跟上去,招招手让艾黎快些。艾黎看着姑姑那开心的样子,站了片刻,才懒懒地挪动步子。
三个人穿过小院,来到门前。杜松子敞开门,站在一旁,等韩棠先进门。艾黎以为他会跟着进门,不想他站在那里没动,静静地等着她。她脚下迟滞了片刻,看他没有要放弃这礼貌的意思,只好进了门。门厅里光线很好,正对门口是一条长长的走廊,直通厅堂,一边是高高的木楼梯,看上去古旧但洁净。高大的窗子上嵌着花纹繁复的玻璃,看起来即便不是原配的,也是费了心思重新装点的,十分好看。左手边的门通往咖啡馆,透过门缝,咖啡的香气跑了进来,令这安静的空间里,忽然有了那么一丝丝居家的气氛。艾黎站在这里,不知为何忽然发了愣,听见杜松子说“画廊在楼上”,惊醒过来,心跳突然加速。
她看着站在身边的杜松子,轻轻“哦”了一声。
老旧的楼梯“吱吱”响,是姑姑在慢慢往楼上走。她看着姑姑扶着扶手一步一步迈得缓慢,心想这楼梯又高台阶又多,爬到三楼对姑姑可是不小的考验。这么想着,她看了眼杜松子。正好这时姑姑停了下来,喘了口粗气,说:“这房子好也是真好,漂亮也是真漂亮,可要天天爬着楼梯,也真吃不消。”
艾黎笑笑,踏着楼梯往上走。脚底踩在温润的木头上,倒是真舒服。
杜松子跟在她身后,隔了两步远,可是因为个子高,感觉上距离似乎更近。艾黎忍不住加快脚步向上赶,很快就超过了韩棠,在楼梯转角那圆形平台处往窗外看了看,继续上楼了。杜松子倒是在韩棠身边慢了下来,跟她一道慢慢往上走。
“这里要是想装电梯,就要对这老楼的结构做些改变,虽然会有政府补助,可是跟整个工程造价立时,还是杯水车薪,目前就不会改,暂时只能这么凑合。不过,画室和画廊平时来的人不多,也是有些不便,以后迟早要好好修一修的。”杜松子轻声解释。
韩棠点头,看看杜老师,心里有点疑惑,杜老师对这里相当熟悉的样子。虽然如此,她也没有把疑惑说出来。这是风眠的班主任,彼此礼貌周全自然是很好的,尺度还是要把握好,不然过了界,彼此会不便。正好她看到楼梯转角处的圆形窗子,笑着夸了句好看,也就继续往上走了。二楼的几间屋子,门大都合拢着,走廊里安安静静的。他们经过其中一扇敞开的房门,倒是听见里面有低低的说话声,也只是转瞬即逝,想必是老师在上课了……韩棠往那扇门处看了一眼,只看到画架和画具。也许是她羡慕的神情太过明显,杜松子停了下来,问她想不想去教室参观。
“会打扰上课吧?还是以后吧。”韩棠轻轻摆手。
杜松子也没有坚持。他往楼梯上方看了看,只看到韩艾黎站在前方等着他们,轻声问:“您喜欢画画吧?”
“看得出来吗?”韩棠反问。
“上回见您看孩子们的画那么专心,点评那么独到,我猜您学过一点?”杜松子笑问。
韩棠好一会儿没出声,待走上楼梯站下来,看着面前这宽敞的空间里,墙壁上那一幅幅装裱起来的画作,才轻声说:“小时候很喜欢的,也跟老师学过一阵子,可是后来没有继续学。”
艾黎站在姑姑身边,伸手挽住她的手臂。
杜松子指指前方,请她们去看画,边走边说:“您要是喜欢,画画倒是什么时候都可以继续的……楼下正在上课的大多都是六十多岁的阿姨和叔叔,还有八十多岁的老伯伯……他们大多是打发时间,也有真的是爱好的。”
“杜老师在画室有股份吗?拉来一个学生,有抽成吗?”艾黎看着眼前这幅画,忽然问。声音里带着调侃和笑意。
韩棠见杜松子白皙的面孔上泛了红,轻轻拉了下艾黎。这直肠子侄女真的是经常一句话冒出来,让人下不来台……她还没出声,就听杜老师轻声道:“倒是没有股份,不过画室是我妈妈开的。这会儿她在下面上课呢。”
“哦,”艾黎应声,心想那刚才从窗子里喊“松子”的女士,是他妈妈了。
第21章 叮叮当当,大杀四方 (9)
“原来如此。”韩棠笑眯眯地说。难怪,杜老师一个数学老师,整个人看上去完全是个文艺青年,原来从小是受艺术熏陶的。“难怪杜老师这么关心美育。”
“本来,小孩子们对美的感知力就是该好好保护的……您来看看风眠的画,”杜松子先引韩棠和艾黎往右手边走去。墙上悬挂着简易装裱过的尺寸统一的一些画作,大约有十几幅。杜松子还没有说哪幅是楚风眠的,韩棠已经认出来了。
艾黎有点惊讶。她站得靠后些,看着并排站在画前的杜松子和姑姑。那两人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小声交谈。她的目光也扫过面前这些画作。她并不懂画,可是看上去,小孩子们没有过多技巧的、色彩斑斓的、很有些夸张意味的涂鸦,十分令人愉悦……她不禁走近些,辨认着画上的署名。
楚风眠三个字比一般小朋友写得都要大一些,带着张牙舞爪的骄傲,很好认。画就画得很简单,是一个老太太,面对着一盆鱼,看起来是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不管是老太太,还是鱼,还是整幅画显出来的稍有点局促的布排……艾黎看了好一会儿,微笑着看看韩棠。
风眠画了奶奶的劳作,姑姑的辛苦,孩子是看在眼里的。但她留意姑姑的神情,发现她并没有预想中的高兴,反而有点凝重,不禁一怔,又看了看杜松子。他也显得比刚才沉静得多了,也严肃了好些。她走近两步,才听见姑姑说:“……我回去会找时间跟她爸爸妈妈谈谈,了解一下情况,平时也会多留意风眠的举止的。”
“楚奶奶您别紧张。楚风眠是个很有正义感的孩子。她很喜欢打抱不平的。这是很好很难得的。可是我有一点担心,如果不好好引导,也许会有不太好的走向。她很愿意帮助同学,这是好事。”
“是,这我知道。风眠比一般的小朋友个头要高,一旦动起手来,小男孩小女孩都占不到便宜的……”韩棠轻声说。她委实有些担忧。
“上个周,我跟风眠的妈妈通过电话,她说最近很忙,于是就在电话里讲了讲,并没有深谈。我希望如果有时间的话,风眠爸爸和妈妈一起到校,我们聊一下的——今天巧了遇见您,我知道风眠跟您感情很好,从她的画里也能看出来,奶奶占据了非常大、非常多的篇幅,反而爸爸妈妈并不常出现。我想您对风眠的影响是很大的。教育并不是单方面就能完成的任务,所以我也请您帮帮忙。”杜松子说。他语气又轻缓,语速又慢,听起来像是和风细雨。
艾黎在一旁听着,心想这“长颈鹿”如果是以这样的面貌去面对学生,大概不失为一个比较不错的老师……她没有插话,只是听着姑姑跟杜松子又谈了好些,退远些,慢慢从这间展厅,走到隔壁去。这里陈列的画作远非名家,可不知怎的,看上去就很有活力。
她站在一幅小尺寸的风景画前,只觉得无比眼熟,稍往前凑了凑,听见有人说:“这画的就是这个窗口的风景了。”
她直起身,先往窗外看了看。可不是么,法国梧桐泛黄的叶子、远处教堂绿色的尖顶……像是被整个挪进了画幅里。线条简洁,色彩饱满,没有一笔是多余的。
“真美。真好。”她说着,回过头来。
眼前是一位高挑瘦削、年约六旬的女子,因为过于瘦削,显得皱纹深而多,额上系着头巾,垂下来,跟长发一道落在肩头,长裙外罩着的粗布围裙上沾着油彩,看起来有点凌乱,神情倒是静静的,但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这笑容,一望即知,这一定是杜松子的母亲了。见她也在打量自己,艾黎微笑,轻声说:“您好。”
“妈妈?”杜松子出现在门口,见她们站在一处,稍稍一停,做了介绍,随后把韩棠介绍给母亲。
两位老太太客客气气地相互打了招呼,并没有多少话可讲的样子。艾黎看看时间,适时提醒姑姑该走了。杜妈妈还要给学生上课,送到二楼就停了下来,杜松子却一直把她们送上了车。艾黎发动了车子,还等了等。姑姑兀自站在车边跟杜松子道谢,请他多费心照顾风眠……车子开出去了,她从后视镜里看了眼站在路边没有马上离开的杜松子——整条街都静静的,那个身影印在那里,像是一幅油画,非常好看……她深吸了口气,遇到红灯停了车,才发觉姑姑已经好一会儿没出声了。
“刚才话说得太多了,今天的指标用完了?”她故意开姑姑的玩笑。
韩棠把鼻梁上的花镜摘下来,放下手机,又出了会儿神才说:“都没有听菲菲提,杜老师打过电话的事。”
“她跟我哥商量着,能处理好吧?不跟您说,可能是怕您担心,再说也不是很严重嘛……”艾黎说。
“话是这么说……”韩棠顿了顿。
她有点担心,菲菲和楚泽并没有把这很当回事。
“姑姑,现在不作兴把女孩子养得那么温良了,得看上去就不好欺负才行。风眠最好能保持她这股劲儿,敢打能拼,不畏强敌,那才是好样的呢。”艾黎半开玩笑。
“恃强凌弱可不行。”
“当然。”艾黎笑了,“不过,您别越俎代庖。风眠还是得我哥和嫂子教。您就先提醒提醒吧,实在不行,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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