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瑶下午给我打了个电话。听着那意思也是有气的,说让咱们放心,这钱她自己会想办法。宁可不换房子也不影响小夫妻俩感情。”
“你怎么说的?”
“我那会儿正好在球场。我说她要自己能解决那最好了。”楚天阔笑出来。
韩棠看着他的笑容。虽是笑着,可没几分温度。她想着刚才在楼下,他也是笑着,跟现在的样子有点像……这说明,让他露出笑容的对象,起码在心理上,是他俯视的对象。他瞧不起他们。
她不作声。
果然,楚天阔接着道:“先不说小泽,就梁瑶啊,等嘟嘟上了幼儿园,还是让他们分开住吧——当时那么多条件好的家庭,那么多好姑娘,他偏偏挑了菲菲。”
韩棠仍不作声。
这门婚事,楚天阔自然不满意。楚泽自己交的女朋友,没有能入他的眼的,当然也都没长久。他想联姻的对象,都是高门,可楚泽在这件事上完全站到了父亲的对立面。越是楚天阔觉得特别好的家庭和女孩子,他越反感。从大学教师到医生,工作好家世好样貌也好的女孩子真不少,楚泽偏偏选中了葛菲菲,一个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比较平庸的姑娘……楚天阔起初是非常不满意的,明示暗示了几次,后来施压让他们分手,但楚泽表现出了难得也是非常的执拗,最后,他也只好以一句“媳妇从低处娶,也不错”结了案,但说到底是不怎么甘心的。
楚泽的婚事,韩棠没有多干涉。她看见过婚前他们交往时候的样子,楚泽是放松的也是愉快的。菲菲也是个一眼看得到底的姑娘,有小算盘但不是心机深,这是看得出来的,没有必要过于担心。至于说除了楚泽这个人,菲菲是不是也看上了他们这殷实的家庭,当然无可厚非。
只是婚后长久相处下来,那些消耗人的热情的琐琐碎碎……这是另一回事了。
“楚泽啊,楚泽,让我说什么好。还有几年就四十岁了?我四十岁的时候在干什么了,他呢?不成熟,别说工作上拿不起来,家里这点小事都搞不定。总共几个女人,搞不定。说起来简直是笑话……远的不说,看看楚沛。楚沛的老婆敢随便哼一声吗?男人,老婆都驯不好……他还能干成了什么事儿?”
韩棠盯着他背上的水珠,听着他数落儿子。
话没有什么大错,可是越到后来越刺耳。
但说到楚沛,她先问:“怎么你们打牌还把楚沛叫来了?他又不打牌,不抽烟不喝酒的。”
“老汤应该有事求楚沛,老搭不上线。楚沛现在那是什么人都随便能搭话的?那小子。”楚天阔“哼”了一声。话里多少还是有点儿得意的。
韩棠想起楚沛那欲言又止,一时没出声。
楚沛极谨慎。他升迁快,此时身兼数职,尤其这一年多换了新岗位,已经是掌握许多人升迁的要职。四十岁出头的年纪而已,前途无量……这么说,那个老汤跟老楚他们走得近了,还有这一层意思在里面。
韩棠出了会儿神。这不意外。看到楚沛,她也该想得到。
楚天阔又数落了楚泽几句,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她把楚泽给惯到这个地步的……小时候就不大聪明,越大越笨,一路升学都磕磕绊绊,不是花钱就是托关系,好容易安排好了工作结了婚,日子越过越倒回去了,太不像样……韩棠越发听得心烦。
浴缸里的水晃来晃去,哗哗作响,也让人心烦。她把搓澡巾丢进浴缸里。
水花溅起来,崩了楚天阔一脸。
他抹了把脸,正要发火,忽然看到韩棠的脸色,怔了下。
韩棠慢条斯理地开了口,但不是她平常那即便生气也温和的语气,而是冷冷的。
像是哪里吹来了凉风,他裸露的背上起了栗。
“……儿子也不是一个人的,从小到大你是给他换过尿布还是喂过饭?辅导过功课还是送他上过学?你认认真真了解过他想什么吗?你给他画好了路,他照着走,一步没赶上,你手里的棒子就挥过去了……现在你来怪我惯坏了?怎么不说是你压制出毛病了?你话有必要说那么难听?”韩棠开了口,嘴巴上像安装了机关枪,“突突突”火力全开。她只觉得胸口那团让她憋闷的恶气,像是随着子弹出膛也冲了出去,一时痛快了好多。
楚天阔坐在浴缸里。
光着身子的他看起来没那么有权威了。
韩棠没停下,继续道:“老婆也不是狗,驯?当成狗小心被狗咬……楚泽的事先不说,你这么看重楚沛,不要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牵线搭桥。楚沛的这两年很关键,咬住牙,上去就上去了。你不要因为自己的事,影响他的仕途。”
这句话也许是真正说到了要害,也戳中了楚天阔的心事。
他脸色缓了缓,身子往后一躺,靠在了浴缸上,头枕着毛巾,放松了下。
“楚泽虽然不聪明但至少不闯祸。你别拿他跟楚沛比较。还有,到了这个岁数,这个份儿上,有的钱可赚可不赚,就没有必要一定拿下,更没必要用那种上不了台面的办法——小隋工作能力强,那就让她在你手下好好工作……”
“啧,这用你打抱不平?她也未必不愿意多个靠山。”
“老楚,”韩棠看着楚天阔,“以后这些事儿,你们另外找地方办。老方家不是没有棋牌室,单大姐打牌可比我精到,你们让她输八千她不会输一万。他们家有厨师,想吃什么随时可以做。再说,你们也不是没有会所包间,想干什么都可以。退一步说,至少别在我眼皮子底下把女职员往火坑里推。老汤那个人,我武断地说,好色没品,眼里只有钱,关键心浮气躁,一有风吹草动,七情上脸,迟早会栽大跟头,而且绝对担不住事儿。你小心。”
楚天阔闭着眼,不置可否。
韩棠看人极少走眼,很多事情的判断他是依赖她的,尽管他并不怎样愿意承认这一点……他忽然有点恼火。身体里残留的酒意在慢慢燃烧。
一晚上,韩棠没有一句让他的。
“能栽什么跟头啊……好不容易拿住了他,当然要多办点儿事回本……至于隋明亮,挺好用的,就该物尽其用……”他说。
语气就是那么自然的,不在乎的,甚至有些残忍的。
韩棠看着他靠在那里,闭目养神,“物”?
物……
她是温和惯了的人,很多时候都是冷静,冷静的结果就是退让。
所以人人都觉得她软弱可欺,在她面前,经常会有人大放厥词……
可是最近,她觉得身体里隐藏的不安分的力量总在涌动,就比如此时此刻,她拿起浴巾来特别想一下子捂在楚天阔脸上,把他暴打一顿。
她是这么想着的,手不自觉就伸了出去,做了一个从来没有在楚天阔泡澡的时候做过的动作,她抓住他额前那因为湿了而软趴趴的不再能滑到苍蝇的头发,一把将他摁在了水里……楚天阔人高马大,只是不提防,身子突然入水,失去了平衡。可是他反应还是很快的,光溜溜的身子在浴缸里直打滑,还是迅速抓住了浴缸边缘稳住了。这会儿工夫他喝了两口洗澡水,抬起头来看着妻子的脸,一瞬间他突然不寒而栗——妻子那圆圆的、丰润的、白净的脸盘子上,仍然是温柔敦厚的笑容,然而却不知为何像是蒙上了一层阴影,看上去有点儿狰狞……
“你他妈的这是干什么?”他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子将她推了出去。
因为生气,他力气很大。韩棠身子重,跌倒时先撞在了洗脸池上,这一下非常狠。
她失去意识之前,心想这一下可好了,脑浆子都该泼出去了,那些乌糟的让人生气的人和事,应该一起被泼出去了。
【第二章·完】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