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玉落哂笑道:“二妹妹真想知道,不如去跟母亲问个究竟,与我纠缠做什么?”
不知为何,姬云蔻从她平平无奇的话里品出了一丝别样的讥讽,像是在骂她蠢,可再看她面上神情却并无异常,仿佛只是她的错觉而已。
就在姬云蔻恍惚的一瞬间,听不远处的声音传来,“阿姐!”
姬娴与从绿荫下跑来,她看着两人拉扯的手腕,蹙眉道:“二姐姐你作甚?你这样弄疼阿姐了。”
姬云蔻松开手,烦道:“说说话而已,我去给母亲请安了。”
她漠着脸离开了。
待姬云蔻走远,姬娴与才小声道:“清早顾姨娘说漏了嘴,说是父亲要将二姐姐许给一个学生,二姐姐听后不乐意,一早就去书房闹起来,父亲那个脾气,哪容得旁人驳他的主意。她挨了骂又挨了打,想必正烦着,没说什么糟心话吧?”
那头,姬云蔻走出一段距离,丫鬟娟儿便劝道:“小姐何必同大小姐过不去,如今在夫人院子里,三小姐那样护短,闹开就不好了。若是夫人听说,万一拿您不尊嫡长做文章,告到老爷那儿,咱们可就没理了。”
姬云蔻轻嗤一声,回头看廊下的两姐妹正凑近说着小话,随后姬娴与塞给“姬玉瑶”一个小匣子,言笑晏晏,全然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
她盯着“姬玉瑶”,阴阳怪气道:“她算什么嫡出?”
丫鬟没吭声,只当姬云蔻这话是嘲大小姐在府里的境况。
可只有姬云蔻自己知道,姬玉瑶本就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嫡长女,她本该和自己一样——不,姬玉瑶还不如她呢!
她阿娘好歹是姬家正儿八经抬进门的妾室,可姬玉瑶……
姬云蔻眼里不由露出鄙夷。
这几年,身边人都以为她时不时捉弄为难姬玉瑶,只是将对嫡庶之间的怨恨发泄在她身上,毕竟姬玉瑶嫡出的身份是真,无人可依也是真。
但其实不然。
起初,姬云蔻确实不太看得上这个软弱好欺的长姐,看她过得不如自己,还能有一种“嫡女又如何”的快感,但到底听信早年传言,生怕沾上姬玉落那八字不祥的霉运,对她避而远之。
不算熟络,却也绝不会刁难于她。
直到有一日,顾柔酒醉,拉着嬷嬷哭诉妾室的日子有多么多么不易,她说:
“都说夫人性子娇蛮,老爷对她情谊已淡,可正室到底是正室,真出了事儿,他的心也是往他夫人那头偏,我又算了个什么东西,日日嘘寒问暖也不及他们才是一家人。”
“你以为他真是对我有几分情?嗤,不过是在林氏那儿讨不到温柔小意的好话罢了。老爷那人好面儿,就喜欢人敬着他拿他当圣人看,可他做的那些脏心烂肺的事哪一桩林氏不知?林氏知道他内里的腌臜样儿,他对着她没有体面,但他以为我不知道呢,才愿意来我跟前说几句话。”
顾柔嗤嗤地笑:“他若真是圣人,怎会做那等子去母留子的恶事。不过该说不说,咱们夫人是真大度,将一个妓子之女收作长女,日日听她在跟前喊着母亲,可不得呕死,这正室夫人还真不是谁都能当的……当初那妓子怀的还是一对双——”
“哐当”一声,门外传来一声巨响,顾柔的醉意瞬间惊醒,忙止住话头,起身就要去看。
可惜没能听顾柔把话说完,但这信息量也足以将姬云蔻震得丢了三魂七魄,她捂住唇,踩着一地碰碎的陶瓷花盆,丢下手里的猫仓皇而逃。
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长姐并非嫡出,而是跟她一样的庶女,且她的生母甚至只是个卑贱的妓子,连抬进家门的资格都没有。
后来她再见到姬玉瑶,心里总不自觉将她拿来比较,那种在身份上高人一等的快感,庶出的她从未体会过,姬云蔻实在喜欢这种感觉,于是常常在姬玉瑶身上找点存在感。
可渐渐的,嫉妒心也油然而生。
每当看到姬娴与亲近姬玉瑶,嘴里说着“我阿姐”如何如何,或是像适才丫鬟拿嫡庶来区分姬玉瑶和她时,姬云蔻心中便想,都是庶女,凭什么姬玉瑶就能占着嫡出的身份?
如果没有这层身份,姬娴与可不见得还对她这样好。
就连阿娘也时常愁道:“别看你长姐眼下境况不好,可她到底是嫡出,将来的婚事虽不会太好,却也不会太差,倒是你……
这样的嫉妒和不平才使她对姬玉瑶有了强烈的敌意。
尤其是如今,两人在婚事上的境遇天差地别,姬云蔻愈想愈不甘,眼眶迅速红了一圈,眼泪划过脸颊只觉得火辣辣的疼。
丫鬟在旁小心翼翼催着,姬云蔻才从往事里抽神而出,再看廊下,半个人影都没有了。
-
姬玉落已经回到别院。
她以小憩为由屏退了碧梧,倚在窗旁摆弄着老夫人送的那套头面,赤金珍珠步摇在日头下泛着波光,倒是好看。
可天下没有白掉的馅饼,纵然她对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并不太关心,但直觉昨日出的事,恐怕不是什么小事。
姬玉落抬眸,朝窗外轻唤道:“朝露。”
话音坠地,房檐上那簇树荫猛然抖动了一阵,树叶簌簌而下,随之落地的还有一个背着剑匣的少女。
她约莫才十四五岁的模样,马尾高高束起,嘴里叼了支糖人,欢欢喜喜地蹦过来,“小姐!”
“昨日发生什么事了?”
闻言,少女从怀里摸出本册子,上头的字歪歪扭扭,只有她自己看得懂,她翻过几页,道:“昨日顾姨娘差人去了胜来赌场——”
“不是这个。”姬玉落打断她,说:“寿春堂,老夫人江氏那里可有事?”
朝露揪着眉头哗啦啦翻了好几页,也不知其中记了多少鸡毛蒜皮的小事,她蓦地停在某页:“有是有,不过是三更天的事儿。那会儿姬崇望得了个消息,匆匆就往宫里赶,这事惊动了寿春堂,江氏还请了林婵去叙话,说是给太子授课的许太傅以谋逆罪被下了狱——好像是小太子言行不当,话里隐有蔑视今上、觊觎皇位之意,经查证后是太傅所授。”
“拿人的是锦衣卫?”
“霍显?”
朝露点头应是。
剩下的不必再问她也大抵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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