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饭后,天色还将暗未暗。
清凉的晚风一吹,落了一地花草香,不知谁在檐下悬了铃铛,此时也噹噹响起。
夫人和主君和好如初,院子里又是一片欣欣向荣,日头渐渐落下时,丫鬟便搬了小凳在树下打络子,无视朝露追着那红毛鸟满院子的跑。
起初她刚来时,旁人大多还会帮着鸟儿拦拦朝露,如今全然坐视不理,任鸟毛一日比一日黯淡无光。
霍显紧靠窗边,借着最后那点天光把地图看了又看。
他手里这份地图无疑是最详细的版本,囊括了大雍境内所有的城池,当初和文麾还打得火热时,从他手里诓了真正的,命画匠照着给他弄了份一样的,才把真的还给文麾。
好东西迟早要派上上用场。
只是那图字太小了,姬玉落从湢室出来,就见霍显撑在窗台,几乎埋首在图纸里。
淡淡的皂角香飘来,霍显闻到了味道,但是没转身。
他听脚步声渐近,让了半个窗台,指着图说:“自京都西行,绕道太原再南下,从南阳府往东即是汝宁府,追着萧骋北上,途径七城,你追到顺德就止步。”
姬玉落看他指尖在顺德府上打了个圈,问:“太原府有兵力部署?”
霍显笑笑,“聪明。”
太原府距顺德府最近,追到顺德就止步,极有可能是因为萧兵在赶往下一座城池时会遇到突袭,回退的几率太大,若他们也紧追不舍,半路撞上就要打个你死我活,损耗太大,不如留守顺德府来个请君入瓮。
姬玉落问:“谁的人?”
霍显顿了顿,“我的。”
姬玉落沉默不语,锦衣卫那才几千人,一个得当成十个用,方能在数量上与叛军打个平手。
但等京都反应过来再作部署,定然是来不及的,如今再从通州调兵,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锦衣卫是最好的选择。
他们人虽少,好在够阴,虚张声势的本事最为了得,吓唬吓唬萧骋应当不成问题,只要能等来援兵。
霍显又与她说了几座城池的情形,姬玉落认真听着,只是在地图上划着的手时不时碰到他,那露出的一截皓白手腕,碰得他心猿意马,正经不下去。
她身上太香了。
霍显稍停,说:“你今日用的皂角是不是换味道了?”
姬玉落仿佛不知,她低头闻了闻,“可能是刘嬷嬷换了皂角,不好闻?”
霍显没吭声,他把目光继续放在地图上,但很快,那几座城池就被姬玉落用手压住了。
她抬眼看他,那目光像是春风化雪,清冷的雪化在霍显脸上,沿路滴到了心口一样。
他想叹气。
他受不了姬玉落。
霍显把地图一收,道:“有什么话直说,别这么看我。”
姬玉落看着他将地图宝贝得卷起放进箱笼里,说:“你今晚抱着我睡么?”
霍显其实很少正儿八经抱着她睡,要么是累极了,抱了没半刻钟就睡死过去,要么是抱着抱着,便将她放到一旁,隔着个楚河汉界平心静气。
他忍得那么矜矜业业,以至于那般拙劣的借口,她竟然被蒙骗过去了。
霍显转过身,看了看她,牵起唇角笑了声,道:“抱啊,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粘人呢。”
姬玉落意味深长地朝他看,“嗯”了声,没说什么。
直到夜里,霍显吻热了,也吻疼了,他眼角猩红,一把摁住姬玉落胡作非为的手,坐起身时带翻了薄被,他急促地平复呼吸。
他有些负气道:“不是要抱着睡么,你怎么不睡。”
姬玉落眼睛都湿了,那是被他亲的。
她声音低哑地应了声,双手朝他伸来,“睡啊,这就睡。”
“骗子。”霍显坐着冷静了会儿,才说:“你先睡。”
他要下榻,看着不是要去泡个冷水澡,就是灌下一大壶凉茶,可能顺道还要推开窗吹吹风。
姬玉落对他的行迹了如指掌。
她抱着薄被坐起来,发丝在枕上蹭得凌乱,衣襟也是敞开的,她看着那个狼狈想逃的始作俑者,也说:“骗子。”
霍显一只脚伸出床幔,他踩着黑靴站起身,扭过头看姬玉落,隔着层纱,看得并不分明。
姬玉落的声音从纱账里传出来,“霍显,我不把你当圣人君子看,你也别把我当大家闺秀,你们高门显贵讲究的什么章程什么清白,我不在乎。我不要你负责,也不怕你耽误,你若真不惜命死了——”
她似是在思索,于是停了好长一下,说:“我又不嫁世家子,换下一个就是了。”
“但今日我就是想要你,你给是不给?”
她说到最后,已然带了点赌气的情绪。
姬玉落左肩抵着墙,抿唇紧紧盯着床幔外站定的身影,她就是想要霍显。
从身到心,里里外外的那种想要。
这种渴望曾经也有过,是初到乔家时,那时她会把绣着“落”字的帕子赠给乔夫人,以确保乔夫人不会忘记她,她要在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放上自己的东西,一块珍藏的石头,一盏漂亮的花灯,她霸道地要在所有地方标上记号。
如今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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