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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现在正目不斜视坐在楠木椅上,耳里进不去杂音,只有胡琴什么时候响。

穆清才不会管戏里少了谁,只要胡琴声儿在,他就是戏里的魂,周围哪怕刀枪剑戟都能唱下去。

这也是个没法指望的主。

“现在叫人去寻,定能寻着一个吧?”金枝说,“再不行,就推推,让顾……”

“这可推不得!”窦新桂急得要冒青烟,“早定好的时辰,要是往后推,得罪了向家和顾三小姐,这戏楼往后就不用开了!”

“这么严重?”

窦新桂一急眼,身上起汗,衣裳是最低档布料,不透气,闷久了就要抖一抖领子,味儿散出来越发难闻。

“向二少爷相中的歌女被他爹抢了去,他都敢拿烟杆子比划向大帅,这,这什么事儿还干不出来!”

金枝默不作声,心里也慌乱成一团。

她只以为是件好事,一心想着去北平,甚至暗暗挑选跟着顾清影还是跟向兴,谁知出这岔子,往后有没有饭吃都说不准了。

窦新桂又说:“我已叫人去寻了一个钟头,仍旧没信儿,恐怕再过半个钟头,只能去给三小姐请罪了!真是造孽啊!”

她张口便停不下来,又要开始骂骂咧咧。

江琬婉垂在一侧的手攥紧了长褂,硬邦邦的便宜料子,简洁而利于制作。

松开手,掌心是干的,汗都留在衣裳。

她清了清嗓,瞳里有丝丝缕缕的光亮缠进去,像是燃起一小簇火。

“班主,我可以唱青蛇。”

窦新桂的目光这才瞟到江琬婉脸上,虚了又实。

她语气里的怀疑毫不遮掩:“你会唱断桥?”

仅有的那点紧张羞怯都被她狠狠压在心底,尽管江琬婉死咬着下唇,她仍坦然回视:“老班主还在世时,我习过两年青衣。”

原来除了仇视她的金枝,已经没有人记得她曾是个青衣了。

七年光景,她捋过无数条发片,拭过无数遍头面,从朝到暮的粗活在手上结成一层厚厚的茧。

只有在旁人披上一身完整的锦绣华服,头戴彩光粼粼的水钻头面上台时,她才有一会儿偷闲不干活的功夫。

往往这一会儿的功夫,隔着沉厚的帘子,她缩在狭小角落,在看不到光的地方学戏。要滤掉嘈杂的响声,要拨开牙齿咬开瓜子的清脆声响,来辨那一两句戏词。

到傍晚,累积一整日的倦怠,伴着一院的月色回房——那是分给她的住处,她在戏班没有工钱,只管衣食。

房间连煤油灯也没有,她摸黑到床沿,把旧被子叠四层,头埋进去。

咀嚼学到的戏,总得要哼几句,可若惹恼了旁人,免不得要挨揍。

仿佛每日的白粥淡饭不是粮食,这几句戏才是,仿佛她这个人,都是为了这几句戏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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