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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苦熬了两年多……终于怀上了孩子,大妇才松口让我养胎,将我从梁员外房中接出。后来我生了个儿子,本以为苦日子差不多也熬到头,却没成想,大妇怕一个孩子不保险,让我将养好,又送我去了梁员外房里。”
芝娘子实在忍不住,落下泪来:“我从十六七,熬到二十六七,生的三个孩子夭折了一个,立着了两个。梁员外嫌我年纪大了,身子也坏了,大妇又不愿我在府中碍着她与孩子亲近,问我愿不愿回家,我自是愿意的……”
“只是,逃出梁家那囚笼时,我是万万没想到——拿了我当年卖身的那二十两聘银,那之后又时常打发小弟来找我要钱的娘家,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进得家门不过歇了半日,吃了顿娘家饭,我那大弟弟,便拿几个碎银子打发了我,让我自去找容身处,莫要留在家里碍着了侄子侄女嫁娶。”
芝娘子抽了下鼻子,惨然一笑:“我在梁家苦熬时,大妇给我八百钱的月例钱,生出孩子时又各有二两银子的赏,我是一分一文都没花,皆都由小弟带回了家中,到头来,却也只换得几分银子的棺材钱。”
“我独个儿拎着个包袱走出城,想着找个清净处了此残生……若不是有小红山长请去接孤女的军士见着我,问我是不是无家可归的孤女,顺路将我领来……我已是死了。”
大丫听得泪流满面,跳下床来扑到芝娘子身上,大哭道:“芝娘子,你莫说了,我不好奇了,你莫说了。”
她哭得厉害,把芝娘子闹得是又心酸又好笑,反倒过来安慰她:“你才是莫要哭了,我这些事值当个什么,世间女子哪个不苦,也不独我一个。”
用力把回忆起旧事时心头那股难受劲儿压下去,芝娘子一面轻抚着大丫的背,一面轻声细语地道:“小红山长说咱们的女学要扩招,要多多的收女学子,我就想到我自己。若我十六岁上时,已能学到如今这身本事,我也许就不用去梁家……若我也能如慧娘子那样教出多多的学生来,让她们个个都不用像我那样走一遭,我这一辈子,就算没白活了。”
次日,黔地又下了好大的雪。
燕红肩膀上扛着槐前辈的爱徒猫妖从李家村下来,才刚进女学,大丫便找了过来。
“你要当女先生?已经想好了?昨日你不是还拿不定主意吗,怎么一个晚上就做决定了?”燕红意外地道,“大丫,你可别冲动,咱们女学不是说就只需要女先生,不需要医女了,你还是好好想想再说。”
“不用了,我想得透透的了。”大丫一摇头,坚定地道,“学医确实能救人,但救不了世间女子。要让世间女子不比带把的低一等,果然还是要像小红山长你说的那样,学多多的本事,教出多多的精擅百工技艺的女学生来,让天下人人都晓得女子也能顶天立地。”
燕红认真地打量了会儿大丫那坚定不移的神色,露出笑来。
与旁人说天下至公,还要说许多大道理;与女学这些最底层的女子,便甚至连天下至公这个道理都不用明说、都不用挂在嘴上,她们也自会咬紧了牙关、拼尽全力地跟上来。
因为这古往今来世道不公的最末端处、最着力处、最残酷处,从来都是着落在最底层的女子身上;压得她们骨断筋折,血肉模糊,哭都哭不出好声气来。
她们之中的绝大部分人,都是天然的、同心同德的同道同志。
第213章
成化十四年三月, 持续下了几个月的雪终于见停,停工了好几个月的槐木学城又渐渐热闹了起来。
大丫和几个女同学皆穿着女学学子们统一的青色圆领过膝袍、裹着薄袄子,人人都背着个小包袱、拎着个竹编的小箱子, 脚步轻快地穿过正大动土木的工地, 一路赶到学府巷。
学府巷巷子口的第一座小院有个临街的小铺面,挂着《仇记药材》的牌匾,叽叽喳喳的女学学子们赶到时, 燕红与一位仙风道骨的老道站在药材铺货架前正商议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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