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也可以。”她不是只听古典音乐,也早就猜测他应该并不喜欢。
“那么,您可以选您想听的。”他把数据线交给她,示意她可以连上自己的手机里面的音乐。
“您来选好啦。”
“那好。”他说着,连上了自己的手机,播放出的果然是时下流行的说唱歌曲。
“怎样,您喜欢么?”他开着车,没有完全看向她。
“喜欢啊。”她高兴地说。这几首确实还不错,也不是太吵的类型。
她发现之前在后视镜上面挂着的松树坠饰已经取了下来,仪表台上新摆放着一个绒布玩偶。像是白色的小狗,但眼圈、鼻子、耳朵和四肢又都是黑色的,有点像熊猫。
“难道是因为我么?”她想着,心里好像打翻了起泡葡萄酒,酸涩又甜蜜,软绵绵地向脸上涌。她暗自感到窃喜,又觉得怪不好意思。
她默默掐了掐自己的手指,心说:“想多了。这里遇到的所有人都喜欢熊猫。”
好像闻到一丝缥缈的芳香。其实自从上车以后,偶尔就会感受到那香气,像是清幽的茉莉花香,又含着细密的蜂蜜般的味道,也许像柠檬花。不知是来自于什么,是香皂或者芳香剂么?
“怎么了?”或许感受到了她的猜测。
“好像有什么很好闻。”她勇敢地说了出来。曾经大学时代,系里有一位不是很熟的师兄,每一次和他讲话的时候都能闻到他衣服上好闻的气息,不是常见的洗衣液芳香,而是一种说不清的洁净味道。她还把这件事告诉了要好的女同学,说真想问问师兄是用什么洗衣服。可最终也没好意思问。现在她不想再像那时一样错过机会。
“您原来已经发现了,请稍微。”他看着前方的路笑着说。
待前方的路口正巧显示红灯,他停下车。拿出一小枝带叶的花枝来,“这是带给您的。”
原来是山梅花枝,洁白的花瓣半含着鹅黄色的花芯,记起了这甜香的味道。在Alessio家的时候,中午散步路过邻居家的院子,在栅栏边看到一大丛花朵盛开的灌木,花瓣扑簌簌落了一地,花香非常迷人。那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花,还不知是什么,后来在山崖边上很难走过去的地方似乎也远远地见过。直到回国以后才知道那是“山梅花”。
她低头闻了闻花香,说:“谢谢。”
“特意在家附近为您摘的,猜想您也许会喜欢。”
现在不是山梅花的季节。这应该是生长在阳光极为充沛的地方,所以比正常的花期提前。说不定真的是山崖边的那一丛。
车开上了市区的环山路,两旁是依山蔓延的葡萄园。记得没错的话,这一带有许多考古遗迹,最早可以追溯到铁器时代。山上遍布着中世纪晚期的教堂和修道院,还有一座建造在历史遗址中的博物馆。把车停在了停车场,走在山间的人行道上,本想找一家咖啡馆,可惜在山麓间经过的几家都已经不在营业时间。
Michele向她表示歉意。
她觉得完全没关系,到这个城市那么长时间,只来过这座山上两次,今天正好可以走一走。
Michele问她是哪两次。
她说到当年住在房东妹妹Elena家的事情。有一天山上的博物馆夜间的开放日。一家人一同前去参观,下着微雨的夜晚——实在太喜欢那种天气,她第一次来到这座山上,难以想象的惊喜与浪漫。但是,在博物馆的庭院间,光线很暗,一位老奶奶拿着的雨伞不小心碰到了她。
“真的很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人家立刻向我道歉,还用的是谦敬的词汇。”Violetta说,“那时的我能够听懂,可是不会用意大利语回应。可不知怎么,也没能反应过来用英语。所以什么也没说。我很快为自己感到难为情。等到了学校,在课堂上讲这件事,问学生们应该如何用意大利语回答。也为了和学生们距离更近一些。可直到现在,我还在为那时的失礼感到难过。”
她也记得,从博物馆离开之后,房东带她到山脚下市中心的餐馆吃Pizza。临近的一桌应该也是一家人,在庆祝生日。店员端来的蛋糕上面插着一支蛋糕烟花,好漂亮。那家的男孩子长得很好看。或许也算不上好看,只是像童话中的人物,黑发黑眼,像黑暗角色。旁边的女孩也许是他的妹妹,有一头柔软的棕色直发。那家人的表现都很平静,看不出是谁在过生日。但那支蛋糕烟花实在引人注目,Violetta的房东姐妹都看了过去,Violetta自然可以顺理成章地看,还能看好长时间,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实际上在看什么。这当然没有告诉Michele。
“那么第二次呢?”
“第二次是我在那个家庭的契约到期。可是和下一任房东签订的时间还差一天,以致于我面临无家可归。是不是听上去有点惨?”她说。心想,恐怕Michele并不能够体会她那时的感受,“好在学校的一位老师好心收留我。老师家离这不远,甚至在窗口可以看到这里。老师的女儿把她的房间借给了我,白天带我从市中心来到这山上,看到几座美丽的教堂。对于那次招待,我心里充满感激,中午回去之前在糕点店买了各式各样的巧克力作为礼物。”
这时,他们路过一座修道院,看到一扇窗内的昏黄光线。如果不是在市区,而是作为误在荒山间的旅客,可以去要杯热红酒甚至是晚餐。这像是电影中的桥段,其实也不全是。
“我讲了这么多,您一定觉得很无聊。”Violetta说。
“您忘了么,是我先问的您。”Michele说,“要不要到前面坐一会儿?”
路旁面向山崖的地方出现了一架长椅。要是在白天,可以坐在这里俯瞰山下部分的市区风光。但现在看下去,只有一片幽暗中零零落落的灯光,以及远方起伏的山峦轮廓。Violetta想,如果此刻在湖边的山崖上,看到的应该是相似的景象。
“对了,我们身后可是墓园,您介意么?”Michele说。
“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开过这样的玩笑。”
a记得这山上是有一座建于19世纪初期的公墓。她转过身,在路灯的光线中果然看到一座白森森的围墙,冰冷肃穆,是印象中属于墓地建筑的白色。
“没事,”她说,“我也曾到过几座公墓。有米兰的,也有住处附近的。”
“我们村子里的呢?”
“并没有走进去,因为当时带着Alessio家的狗。”那是有一次晚餐前一个人散步。道路两旁的草地间开满野花,和野草一起差不多生长到她的腰间。
“您现在教的学生们怎么样?”
“他们很好,都是大孩子。我一直尽力让他们喜欢我。记得以前,我在您曾经读过的那所中学,看那些十一二岁的孩子,就觉得他们好小啊。而我在他们那个年龄,却被妈妈教育到我已经长大了,不要总像个小疯子。”
“什么,您小时候很……活跃么?”
“您是没看到……我小时候的假期,我爸爸经常带我上班,同事们非常喜欢我。您不要看我现在这个样子。”
“哪个样子?”
“就是现在这样。我小时候可是很讨长辈们喜欢,越是受到喜欢我就越是活跃。其实,我现在的授课方式应该也算活跃的类型。”
谈话间,留意到他外衣上面的徽标,Violetta心里有点惊讶。这个品牌她是认识的。在埃马努埃莱二世拱廊最明显的位置有一间店铺,橱窗布置得相当优雅漂亮。几年前在人潮涌动的中午,她只远远地看了看,拍了张照片发给国内的母亲。记得母亲有那个品牌的东西,但Violetta并没有兴趣,即使有兴趣她也无法承担。一直认为Michele不是在服饰上讲究奢华的人……哦,不,对他这样好人家的孩子来说,那没有什么大不了,更何况剪裁和用料都很不错。她又忍不住悄悄多看了看,随即为自己的想法和举动默默感到羞愧。
“怎么,您是不是很冷?”
是啊,是很冷。她猜想腿可能已经冻得青紫。
“还好,没事。”她说着,心里想,“唉,真是的。”
“这个周末,我父母带着妹妹去米兰看戏了。”
“是斯卡拉剧院?”她有些激动,一直以来都没能到剧院去,即使这座城市的剧院。最近斯卡拉在上演普契尼的《曼侬·莱斯科》。
“不是的。”他微笑着垂睫,随即望向她,认真地说,“其实,我想问,您现在愿意到我家去么,回到那个山村?”
“我么?”
“总不会是那墓园里的游魂。”
她有点想笑,因为很多种思绪混在一起,低头自嘲地微笑了一下,说:“真是抱歉,临出来的时候,我告诉房东妹妹很快回去。”
其实在低头的片刻她动摇过无数次。又猜测说不定自己会错了意。可是,以前哪一次出过错?他们之间有着无法解释的奇妙默契。
“下一次吧。”她垂下眼睑说。
“在解放日那天,您是否去看湖边的庆典?”
那是她珍贵的记忆。她望着山下的灯光,想起为他庆祝生日的夏末夜晚,看湖面上铁路桥的时候,也像是现在的这般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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