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中弥漫着浓郁苦涩的药味,庆王端坐在床榻前,他手中端着一碗乌黑的药汁,拿着汤匙不紧不慢地搅了搅, 摸着碗壁觉得温度适宜, 这才将药碗递了过去:“母亲, 该喝药了。”
余氏一直看着儿子的动作, 她的目光并不慈善,反倒充斥着怨恨与不甘,她病了许久, 如今面色憔悴, 面容枯槁, 说话声音都嘶哑难听, 一出口还是往常那些训斥嘲讽的话。
“ 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盛夏天里也受不了凉气,比我这个妇孺还要脆弱,你自己先多喝些药吧。”
庆王习惯母亲的冷嘲热讽, 他依旧稳稳端着药碗:“儿子已经喝过药了, 近来母亲睡得不安稳, 喝了药才能睡得更舒服些。”
余氏最看不得的就是他这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她一股怒气涌上心头, 猛地挥手将庆王手中的药碗打落在地,手指着他训斥道:“我很早之前便与你说过,他们父子野心勃勃,若非先帝, 你父亲怎么会死?这天下本该是你父亲和你的!但你根本不听我的话, 还去帮李慕寒攻打北黎, 自己落得一身病,你的好堂兄却坐稳天下,他现在可还记得你这个堂弟?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蠢的儿子?!”
余氏说得太急,她身子本就不行了,厉声呵斥一番下来,止不住地咳嗽。
庆王神色依旧平静,他捡起落在地上的药碗,拍了拍母亲的后背帮她顺气,余氏一把挥开他的手,他面色依旧无波无澜:“儿子再去熬一碗药,母亲也该顾着些自己的身子。”
余氏冷嘲一声:“我这身子还有什么可顾忌的,说不定哪天眼睛一闭就再也睁不开了,可惜死前还要看着他们父子如何享受你父亲打下来的天下,我便是死也不甘心!”
余氏的声音不算小,但这院子前后能留下的人都是心腹之人,不该传出去的话一句也不会传出去。
庆王不再回应余氏的话,他端着药碗走出去,随意在廊下坐下,拿着扇子看着药炉上的火。
夜色深沉,庆王看着那处空落落的庭院,似乎看到多年前那个小小的跪在庭院中的身影。
少时他不懂母亲为何不甘心,屡屡与母亲顶嘴,母亲气急了就会罚他跪在庭院中,一跪几个时辰,母子两个谁也不肯先服软,关系如此僵着竟也过了十几年。
余氏那样的话他听过千百遍了。
当年先帝和怀恩太子跟随圣祖帝攻取天下,天下刚刚平定的那一年,怀恩太子和先帝外出遇刺,怀恩太子为救先帝而亡。
他的父亲是怀恩太子,若是没有那一场刺杀,现在坐在这个皇位上本该是他。
可惜世事无常,那时他的母亲刚刚怀上他,甚至没来得及将这个消息告诉父亲,却先得知父亲的死讯。
这么多年过去了,余氏还是不甘心,她许多次在他耳边说,这一切都是先帝的阴谋,是先帝野心勃勃,才苦心策划一场刺杀,让怀恩太子丢了性命。
余氏那般笃定,他也曾疑心过。
可是无论他怎么查,这件事都没有任何疑点,甚至那一众追随圣祖帝打天下的老臣都知道,怀恩太子和先帝手足情深,战场凶险,先帝也曾多次救过怀恩太子,若非要论恩情,他们兄弟也不知欠对方多少条性命了。
一次意外而已,偏这一次意外,夺走怀恩太子的命,夺走余氏皇后的美梦,令她发疯入魔。
她对唯一的儿子苛刻无比,她企图在他身上看到怀恩太子的影子,企图让她的儿子夺回本该属于他们的一切。
庆王想了许多,直到那一碗药重新熬好,他再次端了进去,只是这次他放在床头,没再多说什么。
余氏也没力气再骂,她还不想死,所以还是喝下了那碗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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