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父子、父子
姊弟之情是多年积攒的,而今一刀切下去,快刀斩乱麻没错,但它疼啊。一连三五日姬羲元没去长善观,亲友的请帖也推脱了。
这种隐痛在闵清洙为了越王拜访长善公主府时抵达顶峰,他是来说和的。
闵清洙未尝不想召见孩子们入宫,但他不是皇后,空有名太尉号,实则半点儿属于皇后的权柄也没沾到。非说的话,如果他能安分活到死,大概女帝合葬的位置是他的。毕竟族谱上,也没他名字,只有姓氏。
别人最多尊称他一声“太尉”,不能叫他皇后殿下。还活着的殿下,只剩一生下就被赐太子待遇的长善公主一人。认真论起来,闵清洙的地位,实际上是不如女儿的。现在儿子封王了,也得尊称一句大王。
闵清洙亲自上门,姬羲元没有在府门处亲迎,而是在前厅等候。
对于姬羲元失礼的行为,闵清洙一进门就责问:“月奴说你失礼于人,我还不信,今天看来果真是半点礼仪也不讲了。”
“如果是我的阿耶上门,我当然是要恭敬的迎接的,但如果是越王的父亲大人上门,我就没必要自取其辱的迎接了。”姬羲元别开脸,连起身见礼都略过,铁了心失礼到底。
闹脾气的模样与儿时一模一样,疼人的倔强。
闵清洙绷不住笑道:“耶耶既是月奴的父亲,也是阿幺的父亲,口出恶言伤人心啊。”
姬羲元摆出伤心欲绝的表情,恨声道:“无论阿耶今日说什么,我只当是弟弟已经死了,活着的人仅仅是越王而已。”
口角之争,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个地步?闵清洙定睛一看,才发现姬羲元今日穿素服,乌黑的长发盘起不点珠翠,哀悼的打扮。
“你们姊弟二人,手足连心,有什么过不去的?月奴惹你生气,阿幺就大人有大量让让他,他还小,有些事情不懂。”
姬羲元分辨不出自己此刻的情绪是出于本心的不平还是浮于表面的做作,大概都有一些吧。她怒气冲冲:“我凭什么让他,长幼有序,何不叫他让我?我就知道阿耶会先来找我问罪,阿耶就是偏心。”
“好吧好吧,是月奴不尊长姊在先,都是他的错。”闵清洙安抚女儿情绪,“那阿幺与耶耶说说,他究竟是哪里惹了你这么大的怒气?”
姬羲元将昨日赵氏的事情讲了,“把女儿教成扶不上墙的懦弱样子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要我说,早早上告阿娘,打发了他才对。好一个越王还为了他的好老师诅咒起长姊来了。”
赵姓的门下侍郎与闵清洙在一些兵部事务上政见不合,许多提议被赵侍郎一派阻挠,两人关系糟糕。听到此事与赵家有关,闵清洙顿时皱起眉头,“我就说呢,你们姊弟俩一向和睦,定是这个姓赵的老匹夫在你们之间挑拨离间。让孙女给越王做孺人,他安的是什么心。且等耶耶参他一本。你呢,也别生月奴的气了。”
家长都不认为自家孩子有错,即使有,那也是被别人带坏了。闵清洙就是个中典型。
“算了吧,”姬羲元假做意兴阑珊,“耶耶的好儿子可是个护老师的好学生,况且消息都传出去了,再毁了赵十三娘的名声,她家能绑着她跳井,届时,我们父女就是天大的恶人了。别说是姊弟情分,就是父子情分也要断绝。”
闵清洙不信:“那就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他还是个孩子呢。”
“那阿耶自己看看吧。我们越大王能耐得很。”姬羲元随手扔出一封杨子青寄送的信函。
闵清洙拿出白绢阅览,上头写的是:暂住杨子青家的琴师闻叶近日被越王邀请去十王宅演奏,此前已经拒绝两次,杨子青不敢再三拒绝越王,因为与姬羲元有两分旧情,特请姬羲元代为婉拒。
短短一封书信,闵清洙却盯着看了许久,展平白绢的双手因用力泛白。
久久得不到回应,姬羲元却没了先前的烦躁,柔软的嘴角上扬,安静地等闵清洙平复情绪。
“刺啦”裂帛声引闵清洙回神,他嘴唇微张,想细问关于闻叶的事,又不愿意在女儿面前剖开旧事。即使姬羲元可能早就知晓,甚至比他还清楚。
男人奇怪的自尊心啊。
姬羲元伸手将白绢从闵清洙手中解救出来,抚平褶皱,主动说:“越王生辰那一日,杨子青也带闻老师来祝福了,十多年过去了,他还是那副温良如玉的样子,琴技又精进了。样貌保持的真好,就是淑阿姨见了也要羡慕。”
姬羲元开了头,闵清洙顺理成章地接话:“阿幺还记得他?他被驱出宫时,你才不到五岁吧。”
“其他给我授课的老师一个比一个老,男人老了难免就丑陋,唯有他是个温柔美人,我很喜欢。不过他总要去给阿娘奏琴解乏,缺的课全都是钟牙子来补。”姬羲元怀念那群老头子硬着头皮给她上课的样子,毕竟人都被她送回老家了,距离远了就觉出两分好来。
闵清洙也记得这事,“你还为此大哭大闹了一场,磨得钟牙子险些来向陛下告辞。”
姬羲元点头:“为了让琴师赶得及我的课,阿娘赐了一块玉珏给他,方便他出入。”
这事儿闵清洙还是第一次听说。
闵清洙仿佛抓住了什么把柄,语气急切:“玉珏?阿幺还记得是什么样式的么?与耶耶说说。”
姬羲元道:“宫里的玉珏不都是那个样子,小个儿的有一道缺口。只有阿耶用的玉珏才是稍大些的单个。”
女子用玉珏多为耳饰,成双成对。如果女帝将贴身用的耳饰单独拆出一个赠给闻叶,自己留一个,其中的暧昧不言而喻。
闵清洙握紧双手,“闻叶有一个,还是一对?”
“一个。”姬羲元将琴送还不久,记得分明,“玉珏就挂在他的琴上,走前赠给我了,存在我库房十几年呢。闻叶的琴声越王应该也很喜欢吧,他们俩气质面容也有两分相仿呢。”
闵清洙猛然忆起方才姬羲元说过闻叶去为越王祝寿,他定定的看着姬羲元,艰涩开口:“琴是你送还的,宴会是你主持的,杨子青也与你有旧。阿幺,你想做什么?”
姬羲元惊讶:“我还以为阿耶不会问出口呢。有些事情心照不宣就好了。”
“大人的事情,与孩子无关。你何必参与进来?”闵清洙眉宇间的沟壑很深,自从辅国公气焰日盛,闵氏也不如以往了。他背负的东西很多,能动用的却很少。不愿相信背后的孩子还在谋算他。
阿耶老了,对她来说是件好事。
老了就该将手里的东西留给下一代人了。
姬羲元认真思索片刻,回答:“我想做阿耶唯一的孩子啊。很早我就想说了,我不怕与人竞争,但厌恶别人擅自抢走我的东西。如果越王真的是阿耶的孩子,那是阿娘的决定我无从置喙,但如果他不是,又凭什么占着我的阿耶?”
说到这,姬羲元点了点桌上的白绢,“明明阿耶也很在乎血缘,为什么提到越王又不深究了?”
闵清洙还是那句话:“阿幺,你还小,有些事情还不懂……”
还是这句话,总是这种话来敷衍,但她真的不想听了。
姬羲元打断他的话,“阿耶只是觉得这样更好吧。一个无依无靠的乐人,赶走就完事了。阿耶占着名分,除了阿娘谁也不晓得越王的生父是谁。总归别人都会说是阿耶的儿子,阿娘也不会特地与旁人说。占着孝字,也不怕他以后知道真相不孝顺。毕竟生父是太尉和生父是乐师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随着话语,姬羲元的脸色冷淡下来,一字一句尖锐如刀:“息事宁人多好啊,阿耶对越王越好,阿娘就会对受委屈的阿耶多加补偿。从那以后阿耶是不是自由许多,否则也不会幽会柳娘。”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