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嚣张自然有皇帝属意,况且天下谁人不知沈大将军——沈厌这个人为皇帝征战七年,未有败绩,实在骇人听闻。如今国家安定,他还能权利在握,甚至进了枢机处,想必当今圣上都要倚仗他几分。”
淮阴侯眉目露出几分钦羡和可惜,朝代更迭,只是常家没能站好位置。
站对了的人像沈厌等人权利在握一人之下,站错了的人便像他们家,只能袭爵安安分分当个没实权的贵族,空有几分祖上的贵气,内里却是纸糊的壳子。
想太多也是无用,淮阴侯不再哀叹,转而吩咐常熙回。
“等下妹妹回来了,你领着她好好转转。她走失这么多年,怕是心中胆怯得很,你是哥哥,得好好照顾她。”
常熙回垂下眼皮,淡淡说了句:“知道了。”
常熙回心里隐隐烦躁,当年如今新帝打到京城,常家随前朝皇帝“迁都”逃向南方,她这个庶妹……应该早在当时就已经死了才是。
谁能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淮阴侯不知道从哪找出了一个女子,说是当年流落的常意,还要把她接回常家。
常熙回被弄得心里骨寒毛竖,又是害怕、心里又冒出一丝微不可见的期翼。
若是骗子还好,如果是真人,那她又是怎么活下来的,这些年又是怎么过的?
他们俩说话间,一辆朴素的马车在淮阴侯府前缓缓驶停。
常熙回在父亲的再三示意下,有些踌躇地迎了上去。
马车的帘子被车夫卷起,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扶在了车框上,那手生的修长但有些嶙峋,手指尖而瘦,平白生出点可怜意味。
这感官有些奇妙,不论常熙回之前心里想了什么,这时候都只有一个想法,车里的人看上去脆弱易碎,像西域进贡来的玻璃一般,想着先把她扶下来才好。
常熙回忙在车旁弯下身子,将手伸出,想要让车里的女子搭着他下车。
那只手却顿了顿,收了回去,接着准确地避开了常熙回的手,反手抓住了马鞍,一个借力踩在马镫上,稳稳下了车。
女子飘然而立,摘下头上的斗笠。
常熙回定睛一看,面前的人身着一身素纱暗纹绣花长裙,一头堆云砌黑的青丝,简单地挽了水云鬟,看上去格外素净。
她皮肤和露出的手一样苍白,衬得浅红的唇也有些艳色。带着些病容,看上去不大健康,身子却挺得很直,像是背脊内有一根坚硬的骨,把她的身子撑起。
常熙回和她的眼睛对视上。
她的眼睛很像淮阴侯,眼尾略微弯翘,带着点浅浅的红晕,睫毛又纤又密,看起人来眼珠仿佛琉璃般透彻,能倒映人影。
这是一个病恹恹的美人,对常熙回来说是一张陌生的脸,却渐渐和儿时的记忆重叠起来,让他确定了自己心里那个原本不可能的想法。
这就是他以为十年前被自己害死的妹妹,常意——她还活着!
脑子乱成一团,常熙回也说不清自己什么想法,是惊喜、震惊还是害怕,只能狠狠地掐着手心不让自己失态。
常意看向这个站在自己面前一脸复杂的少年。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什么表情都写在脸上。
但性格似乎成熟了点,看上去就像京城再平常不过的富家少年,有些矜贵气,但并不傲慢,没了以前那股眼高于顶的气势。
看来他们南迁路上也吃了不少苦头。
她瞥了眼呆住的两人,转开视线,淡淡问道:“父亲,可是要去拜见老夫人。”
她一开口,声音也如其外表,像山泉迸溅银盘,清脆中有些冷意,惊醒了情绪复杂的两人。
淮阴侯这才如梦初醒,讪讪地说道;“大姐儿说的是,母亲也怕是要等急了,对了,你三叔呢。让他去接你,怎么人也没影了?”
常意答道:“三叔说他在青石巷有个同窗,先去拜访了,随后就来。”
“成雨还是这样不着调,在家里也没人管他,让他随心惯了,这样大的事交给他也办不好。”
常成卫念了几句,转头对常意说道:“大姐儿,走吧,这么多年没见,你祖母老是想你想得睡不着呢。”
常意点头,跟在二人身后。
淮阴侯让身边的小厮童二去帮常意搬东西,童二偷偷打量着这位貌若西子的大小姐,心里想:老夫人前段日子睡得好,最近倒有些失眠,房里的花瓶也碎了不少。
淮阴侯当初就不怎么关心这个女儿。
他和常意的生母春娘是真心相爱,只不过春娘身份太低,淮阴侯被老夫人撒泼打滚一番折腾,实在没了办法,被迫娶了高门之女,转而求次纳了春娘为妾。
即便娶了高贵的马氏女为妻,他还是没放弃要给春娘抬身份的心思。
在常成卫心里,如果春娘头胎生了个儿子,对他俩更有利,也方便以后给春娘抬身份——春娘生了女儿,老夫人可给了她不少脸色看,连带他也挨了骂。
往南逃亡那晚,这个女儿遍寻不到,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
淮阴侯不可能在那么重要的时候为了她大动干戈、满府寻找,只能叹一声她命不好,就这样带着春娘走了。
一个七岁的孩子,没了家族护佑,在这乱世里的结果可想而知。
直到春娘死在南迁路上,淮阴侯一直难以忘怀,连带着对这个女儿的失踪也上了几分心。
他让家仆留心打听,谁料真的在京城打听到了失踪多年的大女儿的消息。
如今这么多年再见,这个女儿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和他记忆中又瘦又干巴的样子截然不同,更像个陌生人了。
寒暄完,气氛又冷下来,淮阴侯有心和这个女儿亲昵些,可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
常熙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闷闷地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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