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有多清楚,回忆就有多痛苦。
常意平日刻意封存这些记忆,此时又一分不剩地挖出来,脑子里不啻于受凌迟之苦。
可她只是脊背挺直,静静地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常步箐、常笑莺和常熙回这三个人是何时搅合到了一起,又如何搅合到了一起?
这个把他们三人串联的点是什么?
这个点,就是她自己。
祥免二年,三月廿六日,她坠井的那天,就是他们三个人转变的时间。
她的坠井而“死”,让他们三人变成了“同谋”。
第6章 逼问其六
淮阴侯特意找了个清闲日子带着常意去祭拜春娘。
“娘......她是怎么走的?”
常意端起香烛,放在石台旁边,目露凄然地问道。
她目光茫然,在风中孑然而立,那苍白的面容显出些孤苦伶仃的脆弱,仿佛世间一切都不再重要,她此刻只是一个失去母亲的女儿。
淮阴侯被她一说,也勾起伤心往事,长叹一口气,回忆着那张娇美又怯懦的面孔,斟酌言语道:“你娘她似乎被天火异象惊吓到,又忧心你失踪,路上身子就不大好了,有天夜里不知道突然发了什么病,就这样去了。”
常意小时候看不出什么特别,又不会说话也不可爱,淮阴侯从未在意过她生死。
如今转眼长大,因为身体虚弱,那楚楚可怜的姿态,面容轮廓与春娘竟有了几分重合。
淮阴侯看着女儿的脸,思念起她的母亲,不禁心潮涌动,一时心里老泪纵横,哽咽着对春娘说:“春娘,我们的女儿,我找回来了……你在泉下有知,也可以安心了。”
淮阴侯端着一杯薄酒,就这样跌坐在春娘墓前,痛饮起来。
而在淮阴侯看不到的背后,常意刚刚凄然的表情收了回来,又变成了若有所思的模样。
一个平常身体康健的人,怎么会被吓了一下,一到路上就得了快要死的病?
春娘对她这个女儿究竟有几分情意在,她自己再了解不过,若是说为了担心她思虑成疾,她是半点也不信的。
可淮阴侯既然已经给这事下了定性,查起来就没那么方便了。
就算淮阴侯心里再怎么爱惜怀念春娘,人终究已经走了,为了已经死去的人再大闹一场,实在是比不划算的买卖。
当年那样乱,如果真有人要下手,掩埋起证据可太简单了。最便利又可靠的办法就是重新验尸,可她就算再大逆不道,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也不能现在就把母亲的坟撅了挖出来再给她重新验尸一遍。
那么她该从哪里下手查起?
淮阴侯提起春娘是染病而死,却查不出是什么病,首先必然身上是没有外伤的,如果有,也只是针刺等隐秘不会让人发现的外伤。
如果淮阴侯没有替人掩饰,结合内宅的阴私手段,最大的可能便是毒杀。
但常意也不能空口断言,想要将这一系列事情查清楚,还得需要确凿不移的证据才行。
况且,她现在最想知道的还是推她入井的那个人,和春娘的死到底有没有关系。
她跟着淮阴侯回府,途中一言不发,直到两人安静走到房门口,才偏头对张辟说道。
“去查查府里曾跟着南迁过的老人,打点好关系。”常意到底还是身子骨弱了,这几日心神耗费,此刻周围没有其他人,说话便慢吞吞的,露出些疲态。
常意走进屋子里,随意从妆匣里勾出一个锦囊,放入张辟手中:“这些给你打点关系,若有剩余的,就留着自己花用吧。”
锦囊一入手,张辟接着东西的手便沉了一沉,她打开锦囊,里边竟塞的满满当当一袋子碎银,掂量一下,少说也有五十两。
常意说的轻描淡写,仿佛里面装得只是一袋子哄孩子的玻璃珠丸罢了。
可这一袋子的碎银,至少也能抵京城一家人一年的花销!
张辟之前也是在老夫人外头院子待过的,老夫人出手,也顶多一些首饰、三四块银子,已是不得了的恩宠,大小姐明明刚从青石巷那平民百姓之地回府,出手却能这样大方阔绰……
常意坐在梳妆台前,蘸取了些胭脂描唇,挡住自己这两天更加苍白、甚至毫无血色的唇瓣,在她查清一切之前,她不想让别人从她脸色上觊到半分异常。
她瞥一眼铜镜,看见身后隐隐绰绰的,张辟还呆呆站在那里。
她侧过脸,红唇半启,懒懒道:“怎么还站这不动?”
张辟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嗫嚅半天,还是没想好说什么。
“你想问我为什么这么信任你,明明你是老夫人送给我,监视我行踪的,是吗?”
常意看了她一眼,随意说道。
张辟瞪大了眼睛,仿佛被她看透了心思,脊背一阵发凉,挣扎着解释道:“奴婢没有向老夫人告密。”
常意这段时间吩咐她做事不少,她虽然做完了,但战战兢兢的,总感觉心神不定。
她拿不定常意是什么主意,对她又是怎么个看法,这做法到底是信任她还是不信任她,她整日揣度,心像桶水七上八下的吊着。
“我知道。”常意蜻蜓点水般将这事带过,并不在意:“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也是个聪明人,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常意好似意有所指,又好像只是单纯在指张辟在老夫人和她自己中做出的选择。
“毕竟良禽择木而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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