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心魔不由樱招内心生出,那能从哪里来呢?
也不怪他们想不到。在修士的观念中,人有邪心,互生杂乱,必须通过一次又一次的自省才能洗涤心境。
“心魔”,顾名思义,是由人心生出的魔,是修士修行必须战胜的业障。战得过,便接着洗涤下一个业障,战不过,就此陨落。因此等级越高的修士在进阶时越凶险。
谁能想到竟有魔族丧心病狂地研制出了强行给人种下心魔的方式?
“当日在方壶仙山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小师妹一人知晓,”参柳奇怪道,“按理说,才短短一月而已,心神应当不至于完全被心魔所控制,为何小师妹一直没醒过来?”
岚光仙姑的神色竟缓和了一些,她坐回樱招身边,一边抚摩着她的面颊,一边说道:“樱招很聪明,在察觉自己生了心魔的瞬间便封闭了自己的一部分心魂,只将自己的身体与被心魔侵蚀的那一部分控制权交托出去。这也是她一直未曾清醒过来的原因。”
她已经很努力地在想办法自救了,因为她知道,只要有一线生机,爱她的人便一定会救她。不论是斩苍,还是师傅,他们都一定会救她。
“所以只要拔出被心魔侵蚀的那一部分心魂,她便能得救,对吗?”斩苍只问了这一句。
“是这个道理,但是,没有人成功过,因为人心太过复杂。此刻的妄念与下一刻的妄念互相纠缠,互相变异。行差踏错一分,则远离大道十万八千里远。因为樱招将心魂封得干脆利落,所以心魔还未来得及侵蚀她的全部。她的确还有救,但是……”
岚光仙姑看向斩苍,对方却轻轻一笑,接着她的话说下去:“但是,需要让她杀了我,破除妄念。”
此言一出,在场的苍梧山修士皆短暂沉默了。
斩苍走到樱招身边,当着岚光仙姑的面将她的手紧紧地牵住,一双眼睛盯着樱招略微憔悴的面容,平静地说道:“昨日那心魔支配着她的身体对我说过同样的话,它说,如果我愿意死在她剑下,她的妄念便会消散。”
其实除此之外,心魔还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说他与樱招的所有过往,皆是她痛苦的来源。
说她原本无须遭受这一切,这一切的劫难皆是因他而起。
那些话虽是真假掺着说,但至少有一句话,他很清楚地明白是真的——樱招如今遭受的这一切,全都是因为他。
“我只想,亲耳听到你们保证,这个法子能救她。”最后,斩苍这样说道。
参柳下意识望向师傅。他自己心里没有底,但师傅这几年闭关,应是参透了不少,不然也不会说师妹的确还有救。
两条命,一条是师妹,一条是师妹心爱之人。虽然从私心来说自然会往师妹身上倾斜,可师妹若是有朝一日醒过来,得知是自己亲手将心爱之人杀死……
参柳不知道,师妹到时还会不会想活。
“不能假死吗?”他问。
岚光仙姑瞟他一眼:“都是要当掌门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天真?若真这么简单,那为何这么多年来,没有一个修士能摆脱心魔的侵蚀?”
“……”
“樱招还有救,是因为她及时封闭了心魂,导致被侵蚀的部分只系于斩苍一身。在那道妄念中,她存在唯一的目的便是将他挫骨扬灰,事成之后,妄念虽可以消散,但心魔却不能拔除,它仍旧会盘踞在她心头,继续制造其他的妄念。除非,与此同时能有一道强大无比的神魂将心魔纠缠住,强行将其从她体内抽出。”
那道强大无比的神魂,指的便是斩苍的神魂。
假死说得容易,可魂魄离体,以己之魂去纠缠心魔,却是凶险无比。那心魔吸收了历代修士大能的修为,当今世上任何一位修士都无法轻易胜过它。
而斩苍,他是扶桑树的树灵,木头成精,原本就无欲无求,心魔难以入侵,亦无法将他的力量吸收,导致生灵涂炭。
岚光仙姑看着斩苍,缓缓道:“此事,恰好非你不可。”
“没有什么恰好,”一直镇静得好似在听旁人之事的斩苍,他身上还穿着昨日那身衣服,胸前的伤口虽已愈合,但血污却留在了身上,没想起来要换,也没想起要用清洁咒洗净。他的声音格外低,却异常清晰,“这本就是布局之人故意为之。他们故意给樱招留下一道生门,诱我去死。”
不得不说,这个局布得很成功。
“樱招以后……”斩苍本来想说,樱招以后就要麻烦由苍梧山好好照顾了,可他恍然间又想起,自己在说什么傻话呢?苍梧山本就是樱招的家,她在家里受到的照顾自然要比在他这里仔细得多。
“斩苍,”岚光仙姑沉吟了片刻,突然温言道,“樱招心中有关你的记忆,已经与心魔融为一体。若是能成功将心魔拔除,那她的记忆也会随着心魔一道消散。她不会……”
这话说得实在残忍,她难得犹豫了许久,才将接下来的话说完:“她不会再记得你了。”
不会记得爱过他,不会记得杀过他,更加不会记得在灼灼时光中与他经历过的所有的一切。她接下来的人生,只能彻彻底底地与“斩苍”这个名字划清界限,一旦记起来,便有可能重新被妄念缠身。
冬日阳光稀薄,院子里积了十来尺的深雪,几只胖鸽子在枝头跳来跳去。一大抔雪从枝头崩塌下来,激起一阵云雾般的雪粉。
参柳看到,从方才起便一直神色浅淡,表现得仿若赴死之人不是自己一般的斩苍,缓缓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半晌,才张嘴,轻声道:“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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