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多雷雨,傍晚时分的云层已经慢慢地覆盖了整个天空。一道雷声响起,外面哗啦啦的雨声让宁奚瞬间睁开了困倦的双眼。小橘子现在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一天要跟在她身后走来走去,每天刚刚吃完饭就会觉得困。
院子虽然封了顶,但雨势大时还是会有雨滴从封顶中滴下来,她记得院子里还亮着小橘子的衣服。摸摸索索地从床上爬起来,迎着不太明亮的光线走到屋子门口。天空已经完全黑透了,她抬头看着将衣服收好的人,他正在重新调整晾衣服的位置,能恰好地避开滴雨的那一处。
谈策的衬衫袖口挽了上去,像是刚刚洗完碗的样子,一旁的小橘子仰着头看他晾衣服,马上张开手要他抱抱。他看了一眼女儿,弯腰单手将女儿抱到臂弯里,另一只手将她的衣服稳定地撑向另一方,小橘子动了动,高兴地拍了拍手。
宁奚现在双手抱着小橘子没一会儿就有些泄力,她看着谈策单手抱着女儿在庭院里晾起一件件衣服。不知道是因为有频率的步子还是在爸爸怀里的缘故,没有一会儿小橘子就趴在了他肩头上睡迷过去了。
谈策晾好衣服,抱着女儿又轻轻拍了几下,抱着她向屋里走去。宁奚打开门,要上前接过小橘子,被谈策用另一只手勾着腰返了回去。他将女儿放到小床上,盖好了薄毯子,低头轻轻亲了一下女儿的额头,回头看向宁奚。
屋子里光线很暗,她沉默不语地看着他,被雷声惊醒才移开视线。极暗的光线让沉默都会变得暧昧,她克制住想伸手的动作,慢慢转身上了床。谈策低头看向她埋到被子里蜷起来的身体,将床头的灯又调暗了一些,俯身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宁宁,我去洗澡。”
洗澡就洗澡,干嘛要和她汇报?她的心在胸膛里狂跳,听他的脚步离去,不安就像病毒一样在身体蔓延扩散。她揪着被子深深喘了一口气,额上闷出一层薄汗。这些天她总反复地做两个梦,那个不断奔跑远去、永远看不到的背影——以及那个多年前她所看到的,横在自己眼前的墓碑。
那个没有任何理由就忽然宣告死亡的人,留给她的只有一个冰冷的墓碑。梦中她依稀还能听到心理医生的呓语,要她不要再惦记,否则会让死去的人不得安息,无法往生。她胸口像埋了一截腐朽的木头,插进那颗好不容易饱满、血肉丰沛的心脏里。她总是从窒息的梦中醒过来,攥着自己被汗水和泪水湿透的枕巾,在黑暗中喘息片刻,然后听到女儿翻身的声音。
还好,她看着熟睡的女儿想,犹如劫后余生般抱住自己的手臂。还好那个人并没有死,他是活生生的一个人,是她孩子的父亲。
外面的雨势又大了几分,谈策将门窗关好,只留了一条换气的小缝儿。宁奚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养回来,夜里的风吹几下就会咳个不停。床上的人看来已经睡着了,他从她身后上床,将她的脸从被子里轻轻拨出来,稍微叹了一口气:“也不怕憋死。”
宁奚如果不在身边,他一夜最多只能睡四个小时,现在已经有所长进,以前的那三年里,常常是一夜难眠。他将她的枕头调好,低头轻轻吻向她的耳垂。她似乎睡得不太安稳,他安抚一般拍着她的肩,直到她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
他再度亲了亲她的脸颊,动作轻柔无比:“晚安,宁宁。”
又开始了,雷声似乎越来越大。这道雷声会追着她跑,她向前看,会看到那个越来越远的身影,向后看,只有不断地、不断地靠近的黑色墓碑。她用力地锤着自己的胸口,转身看向那块压来的巨大的墓碑,随着胸口传来的剧痛,她看到隐约在墓碑后的那张苍白的脸,正隔着隐隐的黑烟看向她。
她拔腿追去,他却慢慢地后退,无论她怎样拼命地向前追,始终够不到他的衣角。只有身后的墓碑如影随形,倾斜一般向她反反复复地压过来。她停住脚步,嘶吼声从喉咙中发出来,抬头看向这块向自己压来的墓碑,有意识一般抓紧了自己的手腕。“轰”的一声雷声,她猛地坐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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