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仍旧是语调平静,如同坚冰一样冷酷。“皇上这么说,真是折煞老臣了。”
刘弗苦笑了一声,“丞相真是见外。”屋子里又恢覆了沉默,然而霍光却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静静地坐在床边,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刘弗觉得他确实是如冰山一样的人物,冷酷,疏离,但是也同样坚韧可靠,以及拥有一种沉默的温柔。可惜的是,这温柔罕见,也不为他所有。
油枯灯尽之时,刘弗的心里也只有霍光这个欲求而不得的人。然而生死无常,何谓之拥有呢?死后也是灰飞烟灭,又谈何曾经?至此,他似乎也想开了,只是该说的话总要说,既然还有一口气在,便把这最后的心愿了了,把这拥有也用尽便罢了。
“丞相……”刘弗不知该怎么亲密地称呼霍光,只能继续这么叫着“我知道丞相雄心壮志,心中装的是天下苍生,对小情小爱从不过意。然而我……虽然身为天子,却没有做皇帝的才能,幸而有丞相在。”他顿了顿,“我大概只是想着自己。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先皇那种明君我不是不想做,确实是我做不到,亦或者……我真的也不想要这皇位吧。”
霍光打断了刘弗,“皇上是不是要休息了?尽说胡话。”
“不,你让我说完。”刘弗激动地抓住了霍光的手,他的皮肤干燥温热,和他冰冷的心不同。“我……对你……你是清楚的,我也知道你清楚。但我,大概是上辈子欠了你,这辈子要还。现在我也算是还清了吧!若有下辈子,我不愿再受这折磨。”刘弗抬起头望着霍光,“你可答应我?”
“当然。”霍光的脸上仍看不出表情,“皇上是天子,万寿无疆,早已位列仙班,老臣何德何能会再见皇上。”
“别叫我皇上了!别……这么叫我了……”刘弗掉了眼泪,“我不配做皇上……我是刘弗陵……弗陵……”
“君臣父子,臣不能逆天理行之。”
刘弗笑了“可不是么,你是霍光啊,霍去病的弟弟,霍丞相,霍大将军。你是匡扶幼皇的周公再世,你怎么可能……我怎么会觉得你能忘了我们君臣的关系……”刘弗说不下去了,他闭上了眼,黑色的睫毛颤动着。
忽然,他的头发被人温柔地握住了一缕。刘弗睁开眼,发现霍光的手上正握着他的头发,眼睛也看着他,流露着难以分辨的平静,沉默似又有无限温柔的情意。这正是他当年在太液池边第一眼便看到的那对眼睛,他为之痴迷颠倒半生,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仔细凝望了。
霍光从腰间摸出了一把贴身的佩刀,寒光闪耀。刘弗想若是死在霍光的手里也算是得偿所愿了,然而霍光只是轻轻一刀,断了手中那一缕青丝,再妥帖收藏,放入怀中。
“臣取一缕留念,以慰臣心。”声音轻柔,似怕伤了珍物一般,又似恋人间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
刘弗扑倒在霍光怀中,口中呢喃着“不要离开,不要离开我”直至无声。
前七十四年四月癸未,昭帝于未央宫暴病而崩,年仅二十一岁。
新帝继位,太液池被封,只有候鸟年年来此栖居。传闻昭帝游太液池,遇神鸟黄鵠,作歌一曲,传为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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