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几张照片,墨悠这是第三次拉开这扇病房门了。
第一次被许昌逸成功放进来时,子悦还没醒,但墨悠还是在那里陪着他十五分鐘满,握着他的手跟他讲了很多话,就好像子悦已经病危了一样。但其实子悦从到头尾睡得舒服,跟条小狗一样翻着肚子,墨悠摸了摸他的脸就赶紧离开了。不过后来他有接到许昌逸用子悦手机打来的电话,说在自己离开的五六分鐘后,子悦就醒来了。
他说子悦一睁开眼就喊着墨悠在哪,这句话还是把当时拿着手机躲在警局厕所里的墨悠逗笑了。
子悦咀嚼着口中的清粥小菜,闻声抬头看向来人。
「子贤也在,」墨悠笑了一下走进来。
「你们要讨论案子?那我出去吧。」
「没关係,这不是什么机密,」子悦转头看他,一手可怜兮兮的拉着二哥的袖角。
子贤看着他,点点头又坐回位子上。
墨悠把照片放到子悦面前,「这里有不同角度的,你可以每一张都看看,我们比对过了,连环伤人案和伤害你的人是同一个人。」
「真假?」子悦拿了起来,「那他干什么攻击我?是因为知道我们在办案吗?还是我也是他的动机对象之一?」
「不晓得,但我觉得不太可能,因为这里已经超出他的犯案地区了,而且他知道你身旁有人还选择动手,摆明他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来。另外,他的犯案只是划伤人而已,上次杀人也只是因为事跡败露想逃脱而失手。」
子悦看了许久,摇摇头,把东西都放在床上,「他不是我认识的人,不是狱友也不是以前的朋友。」
墨悠看他一眼,又侧头看向照片,「我觉得他是受人指使而行动的,依照他以前的犯案做心理侧写,他应该是胆小怕事,且有高机率是社会的边缘人群,没有的命令,我觉得他没有这个胆为了杀人而杀人。」
子贤在旁也跟着看,看到了照片中的人脸,却突然有些讶异的眨了眨眼睛。
「你们比对过档案了吗?看是不是有前科的人,」子悦问。
「比对了,没有。」墨悠喃喃说着。
「那青少年时期呢?」子悦说,「这种性格的形成不是一天两天的,他以前应该就有前科了,别在警局查,前科有可能被消掉了,要去高等法院找前科纪录表的少年犯案前科纪录。」
墨悠点点头,「对,这是个不错的提议,我请小白去查,」说着他抬头,正好看到子贤的表情,「怎么了?子贤认识他吗?」
被点名,子贤顿了一下看向他,「哦,没有,只是,总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过他......也、也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两人看着他开始收拾眼前的餐盘,「我把这些东西收去外面,你们谈吧,」他笑了一下,踩着步伐走出病房。
子悦咂咂嘴,「他可能觉得这有点太血腥了吧?」
墨悠点头,看向照片中的下方,因为那部分正好是子悦受伤后兇手被墨悠扯着的时候,地上已经见血了。
病房里只剩两人,一阵沉默就像烟硝一样瀰漫在他们之间。
子悦吸吸鼻子,喝了一口水就像是想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但当杯子敲落在桌面上的清脆声落下后,墨悠就开口了。
「所以你出院后,就不会回我家了?」
子悦知道这次在劫难逃,他还是得跟墨悠谈这件事,「......大概吧?」
「......你、讨厌我了?」墨悠指的是以前的子悦会为了和自己在一起而反抗父亲,但这次他没有,他没有和自己站在同一阵线上。
「不讨厌你,这是......比讨厌还难搞的事情,我不想你有一天会厌烦我。」
「我什么时候厌烦过你了?」
「......抱歉,但是我没有那个勇气去面对......,」子悦耸了一下肩,「不知道,你、生活、过往、未来、感情之类的吧?所有一切,他妈所有的一切。」
墨悠看着他,蹙起眉头,「我可以陪你,我不会觉得烦。」
「可是我觉得烦,」子悦打断他,看向他,「是我觉得烦,你不懂这种痛苦,我不想把自己深陷在里头。」
「到底是什么东西缠着你这么深?是你母亲吗?家暴吗?但是我不会家暴你,我也不会打你,我也不会讨厌......。」
「但是你有一天会背离我,」子悦出声打断他。
墨悠愣住,些微讶异的看着他。
子悦正眉头紧蹙,「你连魏蓝的事情自己都搞不定了,你凭什么跟我承诺你会陪着我?陪我一辈子?你要怎么说服我?你要拿什么让我相信你?」
墨悠看着他,看着眼前因为安全感不足而焦躁不安的流浪狗。
他齜牙咧嘴,发出为了警告与戒备的低颤声,如在喉咙里滚动沸腾的打颤声,从他咽喉与心里幽然扬出。
墨悠懂子悦的感觉,因为从来没有狗儿背离主人的时候,都只有主人拋弃狗儿的时候。
而主人自身无法温饱,又要一隻被拋弃过的流浪狗如何信服主人有一天不会丢弃自己就为了存活?就如......就如他与魏蓝一样。
墨悠皱了眉,一时说不出话,难过得眨了眨眼低下头,「我、我不会离开你,子悦,虽然我没有证明,但我绝对不会。」
他想起魏蓝曾经跟自己说的承诺,他才第一次感受到原来身处高位,向下给予承诺是这样的感受。
如此令人焦急,如此令人担忧......吗?
「那有说等于没说,」子悦看着他许久,别过头,看着窗外明亮的一切,阳光嫵媚、小鸟鸣飞,有点过于刺眼,「你跟我母亲没什么两样,你们都禁不起生活的摧残,也禁不起我给你们的负担,你们都觉得我是垃圾,是个累赘,有一天会把我拋弃。但我也不讨厌你们,因为世上本就没有人可以承担别人的存在,所以我才会拒绝这些鳩葛的情感和承诺,毕竟我也不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去承担别人,我自己也承担不了自己。我做不到的事,我自然不会要求别人做到。」
若是玩玩那还可以,但要动到真感情,子悦真的好怕,好怕他付出一切后,却一无所有。
墨悠知道家暴和母亲离世对子悦的阴影很深,可怜的孩子在开始承受母亲殴打的一刻起,就知道母亲不爱他了,母亲拋弃了他、厌恶了他,他是为母亲的疾病带来严重加剧的一份子,也是最大的累赘,他的存在对母亲来说实在太过沉重了,但没有一个孩子可以忍受,自己竟是带给最爱的母亲痛苦的存在。
墨悠伸手上前把照片收拾走,「子悦,陪伴才是让人坚强的力量,恐惧和逃避不是,」他从位子上缓缓起身,看着别过头的他,「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一直都在,你随时可以来找我,我会陪你,」说完,他默默走出这沉静的病房,把门「叩」的一声闔上,杜绝外面的一切噪响。
子悦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怎么会不知道?只是他做不到认真的陪伴。
「不要......,」他开口轻轻说,「不要来找我,妈妈,是我错了。」
看着外头的乌云渐渐瀰漫天际,周旋在医院的上方徘徊,他往下缩退到了被窝里,把被子盖到自己头上。
在过于寂静的病房里只传来男孩卑微的呜咽。
「是我错了,我不会再这样了......。」
带着阴蓝的心情离开病房,墨悠看着顶上突变的天气,皱了一下眉对着马路招来一辆计程车。
晚上的会议他推託了,或许是出于对子悦的经歷有些不捨,办案小组难得善待墨悠,纷纷对沉默的他投以同情的目光。
老郑以为墨悠会花接下来半天的时间陪在医院里,所以就让他例行的会议如果不想来就暂时不用来了,他们会再跟他交代会议结论。
墨悠也不晓得他这份好意到底是出于对自己的同情施捨,还是正好让他们有个藉口可以让他少介入一个案子。
但不管是哪个理由在背后支撑,他肯定都没想过墨悠竟然是因为不想孤身一人面对他们才请假会议的。
墨悠下了计程车后,走过停在路边的一台箱型车,他因为心情的鬱闷,还有点嫌弃的看了一眼这台挡住自己往常走动路径的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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