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出乎所有人意料,一向顺天子意的林无隅,竟然抗旨了。
他不仅抗旨,还抗得毫不留情面。林无隅堂而皇之地在紫宸殿前跪着,梁帝一日不收回成命,他就一日不起。
郡主颜面、天子之恩被他丢了个干净,梁帝降怒,而林无隅却毫不在乎,一心只求圣上更改心意,为郡主重觅良人。
梁帝又怎可能轻易回转心意。林无隅跪了叁天叁夜,连梁帝一面都未曾见得,内侍总管反而捎来口信,他再多跪一日,婚约便提前一日。
京中沸腾。
寒赋本不关心这事,旁人婚嫁丧娶与他无关,只是没想到,一个小小郡主竟被堂堂尚书视作洪水猛兽,避如蛇蝎。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林无隅慌不择路,竟亲自登门丞相府,求上了自己。
“寒相。”林无隅从未如此低声下气,平日里谪仙似的风雅人物,到他面前,竟是连尊严也无。
他牙关轻颤,拱手作揖,若不是旁人扶着,他早已站不住身子。
“还请帮无隅,劝梁帝收回成命。”
寒赋却动也未动,只道:“你求错人了。”
一句话,便像是抽了林无隅的魂。
寒赋眼瞧着林无隅倏地双肩坍塌,一身皮肉被博金抽骨,眼目无神,竟是失了心气。
赶人之前,寒赋问他:“你为何抗旨?”
林无隅笑中带泪,坦诚道:“我此生只钟情一人,若无法与她相守,也宁死不娶他人。”
倒是个痴人。
“很好。”
寒赋目不斜视,“那你便去死。”
林无隅到底是没死成。
梁帝金口一开竟也真的收回成命,旁人无从知晓到底何事扭转了此局。但寒赋明白,从此林无隅除了做梁帝的走狗剑刃这一条路外,其余的路,都是死路。
寒赋不懂情,从他明白自己此生所逐天命的那一刻起,他就将七情六欲从身体全部勾除。
林无隅这样为情所困的人,他只觉得蠢。身在局中,还明目张胆地爱人,将自己软肋暴露,落了个任人拿捏的下场。
他对林无隅的人,对林无隅的情,都是轻蔑而视,不屑一顾。
可事到如今,他有些可怜林无隅。
可怜他爱而不得,可怜他事与愿违,可怜他一颗真心只遭辜负。
可怜他爱的人是仇红。
***
“你说完了?”
亭中冷风拂面,仇红总算找回了些思绪,她打破沉默,当即要走。
寒赋却不许,他站起身来,比从前更果决地,止住她离开的动作,五指张开,毫不费力紧扼住她的手腕。
仇红反手去挣,动作间右手指腹却触到他腕上一条狰狞疤痕,她一时恍神,眼底略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
两人对峙间,她听见寒赋沉声问她:“你真心祝他么?”
“...什么?”
寒赋身上的冷意直逼她眉心,仇红只觉得她脑中轰鸣,又听寒赋唇齿逼紧,一字一顿问她道——
“你,仇红,你真心祝他林无隅,百年好合,琴瑟和鸣?”
寒赋可怜林无隅,这番问脱出口,他却心知肚明,自己不是为了林无隅。
他等着仇红的回答,又像是等着一场意料之中的凌迟。
仇红的沉默足以杀人。
寒赋垂目,去找仇红的目光。
她实在有一双太过漂亮的眼睛。
就连并无情绪也是好看的。
月色破碎,落在她长睫轻颤。
他见过这双眼睛悲哀,见过这双眼睛雀跃,更多时候,见过这双眼睛愤怒......本以为看过它千百种样子,应该了却所愿。
心底有个声音却在说,这远远不够。
“若他只想爱你,愿和你共度这望得尽头的一生,为你放下所有,只求与你所念不移呢?”
沉默之间,这一句几乎是寒赋逼迫着自己问出来的。
而仇红听了,只觉得他今晚疯得太过彻底,口不择言,不知道中了哪门子邪。
她双眉紧蹙,听了他的疯话反而松动了挣扎力道,任他箍住她腕处,她不挣不扎,仰头对上他视线,只冷声道:
“丞相倒是替别人思虑得周全,但独独忘了一事——若我不想呢?”
若她不想呢。
是啊。
寒赋如梦初醒。
他几乎是立马松开了箍住她腕骨的手,那短短五个字振聋发聩,他躲之不及,清醒看清了眼前人。
沉默之中,他们相对而立。
亭内大红喜字高挂,也衬得寒赋千疮百孔,一身鲜血淋漓。
仇红就这样背他而去。
良久,亭内狂风掠顶,寒赋森然冷笑,启唇,近乎低喃自语般开口。
“但你也不是什么都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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